春节过后,岑岱在家专心学习。她永远忘不了庄老师告诉她的关于教师考试的事情。这个研究自然不能拖太久。
一年过去了,燕京再也没有下过雪,天气也变暖了。往年,地处北方的燕京不会这么快放晴。
东魁嘟囔着天气怪怪的,但不敢大意。因为她一开始深怕天气忽冷忽热,所以没有把厚厚的大衣裙子拿回箱底。
春天,北京的绿意更浓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岑岱要去衙门练字。没想到,岑袖突然让一个客户交了花钞,说要请她出去买甜品首饰。
东魁结结巴巴地说:“这四位小姐怎么突然想到来找郡主?你见过她一个人来找国君的,除了一些家花宴?”
秋千草在鸟笼里晒太阳,拍打着翅膀叫着:“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荷莉立刻拍手道:“就是这个原因!秋千草厉害到连谚语都能说!”
岑黛收起花笺,笑着回到闺房,准备换衣服:“什么这么厉害?年关已过,拜年怎么说?”
她解开外套,把它放在厢房里布满灰尘的桃花心木雕花屏风上。“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黄鼠狼?”另外,我不是那只鸡。"
她换上一件藕粉双排扣方领长大衣,下穿月牙白裙,外披淡粉色绣花披风,脚下是牡丹绣花鞋。
聪明伶俐。
到了前院的大堂,岑袖还在出神,就见有人来了。
平日里她不怎么关注五姐。一是一心一意跟岑其打仗,从来没有多关注岑岱;第二,裕安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如果母女俩能回家,她们就不会呆在郭蓉大厦了。她自然找不到空档多陪陪岑岱。
可是现在,没有了岑其在身边,当她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岑黛身边的时候,她真的看清了岑黛。
真的是一个精致的小女孩。
岑袖暗暗收紧了手中的面纱,想起了前几日荣国公与岑老太君的对话.
“四姐能等多久?”那头岑岱已经来到近前。
岑袖笑了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时间不长。如果吴姐姐准备好了,你现在为什么不出去?”
岑笑着回答,和同堂的母亲交待了几句。这才跟着岑袖出了府,坐马车去赶集。
“听说最近京华珠宝是新出的,所有的花纹在豪宅里都看不到,就想到出来看看热闹。”岑袖踩着小板凳,下到地上,和岑戴手拉着手。“只是我妈抽不出时间,家里也没有姐妹愿意跟我出来,只好找五姐了。”
岑黛低垂着眼睛向前走去。“我已经在政府呆了很多天了,所以我真的需要出去透透气。”
岑袖轻轻翻了个白眼,怯生生的问她:“说到这,五姐在府里做什么?”
岑岱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道:“念。老师把课业交给了孙杨,开春后她就要考试了。”
“老师?”岑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她:“我五姐是老师吗?不知道哪位老师?”
戴歪着头看着她:“孙杨以为四姐会问三姨找哪个女老师。”
岑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是的,玉安早前在荣华堂说过,但是她需要找一个女老师单独教她。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绝对不会问“不知道是哪个老师”。
这一出,不是明摆着你明知故问吗?
岑袖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姐姐只是无意听人提起,心里却不信……他们说五姐是太皇太子的弟子,可是真的吗?”
戴彪的感情不变:“是真的。”
岑袖立即握紧了手。
那天无意中听到这样一件事,她只觉得惊讶和荒谬。现在,能听到岑代亲口承认,心里却是酸酸的,不甘心。
“拜至太子太傅大人之门
戴点了点头:“虽然哥哥姐姐要学的东西不一样,但是我和表姐已经把共同的功课差不多都学完了,也不用耽误学习附近的东西。”
岑笑得一脸煞白。“那正好。”
她皱起眉头,咬着下唇,松开了抓着岑岱的手。
岑黛,她怎么会.抢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这时候王子.他的伴侣是太子妃,未来的万人之上的一人女王,早已在她心中。
而岑岱和王子一起上学,一起读书学习,又是那么亲密.也许别人会猜测皇室的意思?
岑宇光瞟了她一眼,继续和她往前走:“真的刚刚好。那天我进宫,舅舅看我从私塾里出来了,就想让我跟表哥学。”
都是因为那次溺水。如果那天她不是有意惹岑其生气,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岑袖又气又悔。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珍宝坊的门口。岑岱抿着嘴笑道:“四姐,你愿意去看看这座房子吗?”
岑袖回过神来,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吧。”
两个小女孩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商店。店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两个小姑娘的衣服,匆匆离开客人,腼腆地笑着走上前来:“两位小姐想看什么?”
岑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就是想看看最新的新款。”
店主连忙应了一声,立即一挥手
溜儿小厮捧着红漆雕花木盘上前,里头金银珠翠,熠熠生辉。“这些都是最近的新花样,簪子发钗璎珞,全都在这儿哩!”
掌柜搓搓手,心觉这回是迎来了两个尚且年轻的大家贵女,可得好生将肥羊捉紧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外头不知有谁喊了一声:“荀家大公子的画作出现在东来茶楼了啊各位!东来茶楼!”
外头突地静默了一瞬,而后骤然喧哗!原在珍宝坊店内的十数位妇人小姐齐齐一愣,而后忙将手里的首饰搁下,提了裙摆夺步出了店门,直直朝着街对面的小茶楼奔去,再无半分先前的仪容。
岑黛:???
荀钰的画作,竟是如此受人追捧的吗?
店内顿时空空荡荡,只余下岑黛二人与一众掌柜小厮。
岑袖蹙了蹙眉,望向岑黛小声道:“五妹妹可要去瞧瞧?”
岑黛抿唇,心下也有些好奇那茶楼内的景象,遂点了点头。
两个小姑娘心下疑惑,再没多看那珠翠一眼,转身径直就走。
掌柜立刻垮下脸,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这年头,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儿都要来抢同我们这种人抢生意了?”
嘴上如是嘀咕着,他又挥手让一众小厮退下,理了理衣领,仰头正色:“荀大公子的画作,万万不能错过!今个儿打烊!”
――
小茶楼中人声鼎沸,将将进门的岑黛吞了吞口水,没想着去掏腰包争抢那幅画作,只同岑袖上了楼,准备好生看看热闹。
两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寻了空档一路挤上台阶,从人堆里将自己扒拉了出来,站稳在了二楼的空地上,这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场景。
茶馆一楼的中央摆了四张桌子,凑成了更大的桌面,中间摆放了一卷白色画纸。因着桌面宽大,四周又有几名大汉防着,众人没法儿够到那张画纸,只能伸着头去瞧。
桌案一侧站了一个头戴儒巾的布衣中年人,瞧着似乎是这东来茶馆的老板。此时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大声呼喝着:“慢点慢点儿,可都别往里头挤了!”
“这的的确确出于荀家大公子之手,画纸角落有落款,更有专印在上。”他润嗓喝茶一杯,气喘吁吁继续道:“依旧是按着京里的规矩,荀大公子留在东来茶馆的画作,便归茶馆所有!这画,价高者得!”
众人立刻附和了一声。
岑黛抿唇,一眼望过去,竟还看见了以往在宫门前经常看见的几名禁军统领,更有几次在世家花宴上见过的高官大臣。
――大越崇文之风,诚不欺她!
岑黛呐呐咋舌。
眼见一群人已经开始竞价起来了,岑黛忙垫脚瞥过去,细细打量着那幅画。
那似乎是一副山居图。
青翠山林层层浸染,清澈河水在林中若隐若现,隐于幽篁绿影中的屋舍门前满是青苔……春意浓重,生机勃勃,万千生命歌颂着惬意和自得,直叫人觉得安心。
纵然周遭人群嘈杂,可岑黛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山林之中的雀鸣,一声又一声,比自家的墙头草叫得好听多了。
可……她分明并不曾在画中窥见任何一只雀鸟。
她重新站稳,听到身侧岑袖轻声问:“五妹妹可看清了那幅画?”
岑黛弯弯唇角:“似乎是一幅山居图。”
与此同时,底下的竞价也出来了。荀钰这幅画,被人用十金换了去。
岑黛细细打量了那得了画轴、满脸笑容的锦衣中年人,依稀记得这位似乎是一位尚书。
身旁有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嚯哟,十金哪!啧啧啧,真是个大价钱!”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这算什么?先前荀家大公子还有一幅画作,传闻是画了月余的,被人用千金买走了!”
岑黛一顿,说的是杨承君手里的那幅燕京冬雪图?
“嗬,千金!”起先那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荀家大公子,果真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将东西搁在别人那儿了?他就不心疼?”
另一人摇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罢?”他左右看看,一点也不在意岑黛二人,低了声音:
“这荀大公子的画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丢在一处的!上回那幅值千金的,是去年冬日,北方遭了冻雨,田里麦苗都给冻坏了,颗粒无收!北边儿的难民甚至求到京里来了。那幅千金的画作,就是那个时候被丢在京门前,由荀家小厮照看着竞价的。”
这人喝了口茶,继续道:“再说今日这幅。这东来茶馆,都穷得快关张啦!底下那老板,你瞧见没有?本来是个秀才,家里爹蔫坏,去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叫人给打……打死了!这茶馆老板家有卧病在床老母,只得做生意还债,书也不读了,却还是还不起,都快拿命抵了!我们这附近的人都晓得的!也就是这时候,荀家的小厮丢了这幅画到了店里来。”
起先那人瞪大了眼,啧啧道:“那这荀大公子果真是个好人!”
另一人目露敬仰,赞叹道:“谁说不是呢?”
岑黛站在旁边听完了这么一段,只觉得心情复杂。
荀钰,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么?
她忽地想起了前世,几乎所有人对荀钰有着近乎仰视般的尊崇……是啊,如若荀钰不是这样一个高风亮节之人,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他呢?
这样的荀钰,最后竟会因为弑君而落得身首异地的惨烈下场……?
岑黛忽地有些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