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詹丹
《红楼梦》作为一部经典的白话小说，人物的日常交际自然是以口语白话文为主，但白话文与文言文的对抗在某些场合出现，也是值得回味的。
在第18次拜访袁菲家时，袁菲用口语与亲戚和朋友交谈，而其他人用书面文言文回答。例如，袁菲说，“自从那天你把我送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我今天就很容易回家了。我没有说笑，而是哭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去了，但不知道要多久。”因为：“为什么薛姨妈、宝钗、黛玉不见了？”王夫人回答说：“我的亲戚没有工作，所以他们不敢闯入。”后来又问：“宝玉怎么不进来？”贾母道：“外人无诏不敢入内。”对一个母亲的女儿，祖母的孙女说这样的书面语，显得刻板、死板。
但这里的情况是，贾母和王夫人面对的不仅仅是孙女和女儿，还有皇妃。他们需要用非常严肃的书面语言来回答。从表面上看，袁菲说得很真诚，而王夫人和贾母的书面语言似乎控制了他们的情绪。然而，进一步说，这种文体上的差异意味着礼仪上的差异。皇妃的祖母和母亲可以用随意的白话说话，以示亲切，祖母和父母却不能，这体现了皇族的尊严。一般来说，地位高的贵族是可以用口语说话的，但这种身份和风格的差异，表现了贵族阶层的同情，而下层阶级则需要用符合上层阶级身份的风格来回应，以示对上层阶级贵族的尊重。或许今天，我们还能隐约看到这一点点痕迹。比如大会，主持人通常把普通人称为“发言”，把领导称为“演讲”。书面语名“言语”暗示相对拘谨，白话名“言语”暗示放松，从而圈定了两者地位的差异。文白语体的差异隐含着礼仪文化的等级制度，其中进一步包含着亲情与礼义、忠孝之间的冲突。
当然，这种表现不是一成不变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袁菲和她父亲之间的一段对话：
(贾妃)在帘中含泪对父亲说：“田舍家，虽有盐布，终能聚天伦之乐；虽然今天的财富极高，有骨肉的各个方面，但是没有利益在里面！”贾政也泪流满面，道：“我，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这鸽子和乌鸦中间，我觉得我不配做一只凤凰。今贵人去西天恩，去昭祖德，皆是奇山异水日月。祖宗之远德众在一人。幸运的是，他和他的妻子结婚了。而今天，天地生灵之大德，古今未有。虽然肝脑涂地，但万一朝臣被举报怎么办！但是，如果你努力工作，忠于职守，我祝你长命百岁，这是天下所有人的幸福。不要去想政治夫妻的老去，要义愤填膺，要珍惜，要祈求自爱。兢兢业业，勤恳有礼，体贴关怀。”
袁公主对父亲的讲话内容和对母亲的差别不大，但对父亲的讲话风格都是文言文。毕竟她父亲是朝廷的官员，她向父亲表达骨肉分离的感情，在风格上也要遵循皇室礼仪。于是，内容和形式分裂了，这种分裂在她父亲冠冕堂皇的回答中被小心翼翼地弥合了。除了表达对皇帝的感激之外，贾政还说服袁菲全心全意地侍候皇帝。在忠诚的绝对要求上，没有父女关系的余地，文言表达的整肃与忠君礼仪实现了高度统一。
《红楼梦》人物的文字与文字的对抗，也可以发生在用书面文字表达的时候，或者在剧情中引入其他体裁的时候。最典型的例子是第三十七章中的探春协会。
探春给贾宝玉的帖子是用典雅的文言文写的，也用了很多典故，基本上是以对联的形式贯穿其中。末了，他说：“谁是莲社的人才，只有一个男人？”直奔东山，让剩下的粉。如果雪来了，花就会被卷走。“探春以女争男，既要粉女轻男，又在文末自称“狄”而非妹妹，试图模糊性别界限，使文章主旨所透露的英气与对联的铿锵力量配合得很好。也是这次在小说里，和他们贾家同一个宗族的贾芸，想要攀上一个高高的枝头。他虽然比宝玉大几岁，但在一时玩笑说父子拍了一次亲(虽然草书一代在辈分上确实低于玉书一代)之后，他居然当真了。他不仅把自己托付给宝玉的儿子，而且还设法把两盆海棠花献给了宝玉，并附上了一个以白话为主的帖子。
因为我买了花和植物，并委托成人与金夫，我实际上知道许多花店和许多著名的花园。突然，有一种白海棠，这是罕见的。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只做了两个锅。如果大人把男人当亲男人，就会留下来享受。
这样的白话，文言的不伦不类的话，自然让人发笑，但把这个帖子和探春的诗对比，更有意思。前者是文言文，后者主要是白话文。文言文容易给人距离感，白话文更贴近生活。探春谈诗社以骈联为信笺。一方面，诗社确实有远离当下生活的一面。用文言文写很合适，但也很明显她想走出做女人的狭隘意图。如果说探春用文言帮她飞上了天，那么贾芸用白话只是让他低下了头，把自己矮化到了尘埃里。文言文的距离感和白话文的亲近感都被各自的作者发挥到了极致。此外，男女之间的人际关系问题不同于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的人际关系问题，在两种不同的信头中通过不同的语言方式进行了处理。正是因为这种创新性的处理，我们对文风的思考又一次被带到了社会文化层面。
还值得回忆的是，第十五回，水榕国王在秦可卿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宝玉，送了他一份礼物，对话基本上是文言文：
水溶从腕上取下一串念珠，递与宝玉，道：“今日初次相见，无贺之事。也就是前天，圣上送了我一串有香味的念珠，作为贺敬之的礼物。”
礼物虽然不重，但受到“圣吻”的祝福意义重大，文言文的语气也显示了他礼物的庄重。但是，宝玉把这件礼物送给心上人黛玉时，有这样的描述：
宝玉又取出京王赐的香串，送给黛玉。黛玉道：“我不要哪个臭男人拿了。”扔了而不是拿了。宝玉只得收回。
在这里，不仅
“掷而不取”显示了她的蔑视，尤其是用粗鲁白话回应的口吻，把北静王那种由文言凸显出来的庄重和高贵感，连同“圣上”（虽然这是无意中的），一并抹去了。这是文白的隔空对峙，也是力量的对峙。（詹丹）来源：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