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
“高山井陉3354上海博物馆捐赠文物展”这几天正在上海博物馆展出。从飘逸的文衡山《半塘烟月图》,到《青藤道人小像》的题跋,再到“清初第一诗人”纳兰成德的手迹,再到唐云的满生壶。作者跟随观点和笔记,反思捐赠者的过去,颇有意思。
文徵明《半塘烟月图》
10月20日,目标是参加“捐赠文物展”。
衡山《半塘烟月图》真的很优雅。烟笼冷,水冷,月是沙,月满轻雾,让人感觉水寒。古寺静,大雁眠沙,三人望月桥,橹声载酒。笔法精湛,不急不燥,不淡不臭,调性大气都是中秋中年,构图精彩。远景是三峰,最白的月光照在墨色最浓的中峰上。它是一种永恒的稳定,中间是一大片空白,一个S形的半池塘,既不是河也不是湖,一座半月形的桥随着时间优雅地流向近景打开。这是一种永恒的运动。这幅文徵明的画是姑苏的半汤。去了半汤街,没见过庙和月洞桥。茶市寺已毁,桥上只剩下几块石板。半汤看不见,庙看不见,桥看不见,只有画面可见,月亮可见。
衡山弟子居结诗《半塘寺一上人小楼》首,又是一派春色:何处闻清,春云达半池。茶连小院,建录相带廊。莲花不净,闲贪佛长。如果山在傍晚,就会布满绳床。
半汤寺,过去山塘最大的寿圣寺
第七卷 《康熙南巡图》苏州(部分)
第七卷 《康熙南巡图》苏州(部分)
寻找山塘街板塘桥
1996年,许捐赠行书《江南春词》扇面(盖有“墨林秘戏”印章),另赠陈继儒《濉溪岸》诗一首,兰英《王梦发山水》,均为金信笺。把齐、吴门四大名人都收在一个标准里是极其困难的。吴湖帆用了24年的时间才收集到一本,可见《朵云轩大金库》中沈文堂的金字头成为粉丝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文徵明的《与倪追谐老师江南春两首诗》始于弘治《五五》中的一篇雅集。以倪瓒江南春词追谐,已成为江南文化圈的一件大事,沈周、更是情有独钟。这是温61岁时的第二次和声。
文徵明行书江南春词粉丝页
“春雷画琼笋江岸,春雨画帘。双燕去年没回来,就在寂寞栏里打发时间。钱无聊,所以冷;一个短瓶子会使一口深井哭泣。美女怎么了?初柳叶香,风尘。弦细,羽急,衣襟酒湿。欢悠悠追,天边远相思晚霞云碧。美丽伤害了春情的城市,但她扭曲了花朵,站在它们旁边。花逐溪飞万点,马蜂吞空营。”
(按:粉丝录的最后一首歌,下一首《推荐春笋》应该是在长夏时节,表达惜春之情。)
“绿春菜荐春笋,春日晴河岸静。油画船混歌,杨柳满新浪。谷雨集江南残寒,新泉试双井。晚风吹白绸带巾,醉时梦不到东华尘。榆树忙,花急,雨满燕子,泥湿。秋社燕互无瓜葛,唯有春草年年绿。王孙不归故里,夕阳西下天涯。如果你去镇棚坪住,一百年后会有几个营地?”
周六午饭后去河边散步,当时初霜,但却是今年夏天冬天少有的温暖秋日午后。我在桂花香里听了江涛,想起了文徵明的《半塘烟月》。对时代画家的构图意境产生了影响。马援的《马角》明明是南宋的残山残水,文人的感觉却和明朝繁华安定的江南大相径庭。这幅画是一个完整的圆通世界,甚至用风景来反映天象。在北方,“山静如古”似乎是玄武;南面,月亮桥像一只展翅的朱雀;在东方,高低错落的平房像一条青龙的鳞片;而在西边,半汤寺高耸的亭子就像一只白虎的头。原来,在中间的“空白”池塘中斜着跑的船和舟,被认为是“破”的,放在四象中间。这分明是一艘从左到右的“太极”帆船。文徵明的画名为《九月十日十四日》,不是中秋节,但比中秋节更好。今天初霜,当“九月十日,云自中国来”,这个秋月距离文徵明作画的1548年已经过去了473年。
展厅,文徵明及其他杂项卷轴。
文徵明等杂画卷(局部)《文胤郑明》《颜屋印石》
孙凤弘一斋收藏有文徵明、文博仁的许多佳作。这次没有展出甘龙内府收藏的文徵明《双柯竹石图》柄和文伯仁《具区林屋图》柄。
了《文徵明等杂画册》一开,画卧石竹兰。此幅中我尤爱其两方印,“文印征明”、“悟言室印”,一改我对明印古板的印象(文彭篆印流传甚少,总以为清代流派印才是印学中兴),此两方印与故宫博物院藏文徵明50岁时所书行书卷一样,只是不知是否为文彭所治。《青藤道人小像》,作者佚名
《青藤道人小像》题跋
《青藤道人小像》,作者佚名,青藤自题曾肥而羸、羸而肥,“安得执斯图以刻舟而守株”,翁方纲爱极此画,题了又题,最后题到了边绫,“文长当于中夜长啸郎然有群鹤应之”;谢稚柳言花卉必以白阳青藤并称,白阳写生源出石田,易厚重为清劲尚有绳墨可寻,“非如青藤绝去畦径退笔纵肆如舞丈八蛇矛”。此图为王一平捐赠。
胡惠春捐赠的钧窑月白釉
-清康熙景德镇窑豇豆红釉印盒
胡惠春捐赠的钧窑月白釉出戟尊大气磅礴且美品无瑕,虽无官款必为官窑,只是上博标“宋”还没有接受最新考古成果结论“明”,宋金钧窑无此大器,“宋五大”官哥汝定钧本是明清古董商人的说辞。一对豇豆红最妙的是盒盖中最高点,红霞满天处均有一个“小圆月”,淌釉之病反得妙趣。有人问为何讲是印盒而不是粉盒呢?盖因朱膘雅而胭脂俗耳,没听说过胡惠春创办“敏求精舍”女人与狗不得入内嘛。
顾丽江捐赠的南宋郊坛下官窑贯耳瓶一眼的出土品,1940年代上海曾有日本领事、朱姓大律师分别在杭州发现官窑遗址并取得些残件,不知顾是否也是在那个时间段获得的。查郑重老师文章知建国初顾便捐赠2千余件藏品与上博,第一便是战国印花提梁盉,不知是否陶瓷馆常设展那件,因为十余年前茅山一带吴越土墩墓所出原始瓷精品颇多,我还很不屑地批评这件做工太粗。
巴金捐赠董其昌行书册
巴金捐赠董其昌行书册只打开一开,不知何诗,只认出“拥节旄”三字,最著名者当然是牧羊的苏武,归家查为《赠总漕王宪葵中丞三首》之一。其八面出锋、俯仰生姿、正欹相依的笔法还真不是一般人仿得了的,面上有媚态,而骨子里透着杀伐之气,此种感觉在君为徽宗,在臣为玄宰。此诗册与朵云轩大库藏香光滕王阁诗堂一样气韵灵动:
试辅登坛拥节旄,司徒原佩吕虔刀。(展出此开)
神京汤沐资安攘,天下咽喉属挽漕。
卿月辉辉膺异数,晨星落落几同袍。
君家世泽随淮水,伫看文昌曳履高。
砚周缘隶书铭:“娟娟隐半规,文心妙清绝。老去志不磨,观书眼如月。 嘉庆癸亥年(1803年)伊秉绶。”砚背缘篆书铭:“半璧弯环是泮水,难忘当年横经此。墨卿”。
展厅现场,纳兰成德词
清代“国初第一词手”的纳兰成德写词用字浅显,不像文人“掉书袋”要抖很多冷僻典故(另有一种味道),比如“山一程 水一程 风一更 雪一更”,最是一等一的“流行情歌”填词人。他的信札也是一味的“白话”,而且他这“第一情种”还真不仅播情于女子,写给“吾哥”的信也情意绵绵甚至肉麻,吃饱了回来“一人知己可以无恨”,赌咒发誓“余与张子有同心矣”,断臂山小儿女情调。
赵之谦行书七言联集东坡诗句
赵之谦行书七言联集东坡诗句,“倚天照海花无数,磚炉石銚行相随”。分别出苏轼写芙蓉仙人古体:戏将桃核裹黄泥,石间散掷如风雨。坐令空山出锦绣,倚天照海花无数;试院煎茶诗:“且学公家作茗饮,磚炉石銚行相随”。得时得地得人而偷得浮生半日闲之茶何其难也,又或不难,“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荒山苦海又如何,有一炉一铛,蟹眼鱼目未沸时,仙人洒核已花海。曾国藩(赵曾为其属下,一起编修过《江西通志》)也有集句联,曰: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意旨趣味大不同矣。
唐云捐赠的曼生壶
唐云1963年捐赠的两把曼生壶正好与伊秉绶的半壁砚、赵之谦“倚天 磚炉”联呼应。一把为“延年”半瓦,一为石銚(又称南瓜提梁),铭曰:煮白石泛绿云一瓢细酌邀桐君。(不过,按十八式规格,此铭应为石瓢提梁铭,南瓜提梁铭为“开心暖胃门冬饮,却是东坡手自煎。”)
谭进捐陈纯釜
谭进捐陈纯釜(局部)
谭进捐陈纯釜,又名齐釜、左关釜、齐陈犹釜,战国早期齐国量器。清咸丰七年出土于山东胶县灵山卫。器高 39 厘米,外壁有铭文 7 行 34 字。释文:陳獨立事歲 / □月戊寅各(格) / 茲安陵命 / 關師□敕 / 成左關之釜 / 節於稟釜敦 / 者曰陳純。
倪元璐《石交图》
立于倪元璐《石交图》前,不由对这位殉国忠臣肃然起敬,苏轼的枯木怪石图中石为卧石,元璐所交石友为立石,一样的皴擦素描,一样的石皮如波,的得坡公形神真髓。自题诗“十夫舁不上丹徒,看有模棱物态无,交尽世人惟得此,资他风骨耐他粗” 况其坚贞顽憨的性格。此诗与《题王觉斯石交图为郭天门吏部》几乎相同,倪也没想到王铎“浓眉大眼”最终还是从了贼。梁同书长篇边跋讲述了“七十二峰阁”故事,王礼堂爱石成癖,这幅《石交图》不仅与自己的号相符,得之恰成七十二。梁称此石“实自其胸中吐出磊磊落落之石”,与“文贞所交之石”静坐一室形影相对不啻日与正人君子周旋。上博似对此幅倪元璐不甚重视,对捐赠者也不甚重视,各种宣传中不见,上博藏品中也查找不到。此画实为供职南通大生纺织厂的吴德荃所藏,由子女于1961年捐献。
钱镜塘捐赠任伯年《梧桐丹凤图》
钱镜塘1958年捐赠任伯年《梧桐丹凤图》左下角也有“钱镜塘鉴定任伯年真迹”印一枚,据说是卖画给故宫和国美时打上的“信誉保证”,朵云轩大库藏任氏精品也均有此印,且全部为挖裱。画作于光绪甲申年(1884年)48岁时,题记“赤凤醴泉是惟无出出则为祥瑞”。此画虽也是小写意,却得八大风骨,是彩色的白眼观世的“怪凤凰”,任伯年花卉翎毛都有风,此幅极典型,风从右后方吹来,吹的凤冠斜尾羽飘,吹的梧叶扑朔,凤爪利勾深嵌梧枝方得不坠。此是任伯年高明处。
夏弘宁捐赠李叔同手迹
夏弘宁于1961年捐赠李叔同手迹122件、2004年捐赠李叔同手迹四件给上海博物馆。他相当于把夏丏尊与弘一法师之间的书信往来全部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按:朵云轩库藏夏丏尊上款书法信札颇多,包括去年1千多万拍卖的“愿无尽室”,来源尚未得解)。这位夏丏尊长孙是位银行家,不仅是上海工商银行的副行长,还是海通证券创始董事长,阚治东的“老板”。
弘一法师此处不用干支纪年,年用的是岁阳纪年,太岁在 “壬”为玄黓,月用古印度阴历纪月法 “室罗伐拏月”,推算为1922年阴历5月间。“万古是非浑短梦”有一方印,同伴让我释读,我扫了一眼脱口“天地文字”,俯身再细看,是“不拘文字”。另一幅写于1940年的行书华严经“身披 手提”轴已然“能婴儿”矣。
过云楼旧藏印象中仅见到明花鸟清观音两幅缂丝,元华祖立《玄门十子图》、魏了翁《行书文向帖卷》、清王翚《黄鹤传灯图卷》《杜琼、沈周、刘钰山水合卷》今天都没看到。其实展出了,只是灯光昏暗(大概是保护古画和缂丝)看到也看不清。谢稚柳捐北宋驸马王诜画作像洗衣机里滚过无数遍,即使是真迹也只留了个真影。
宋拓蔡襄书茶录黄庭内景经册,为孙博渊1980年捐赠。这位住吴湖帆嵩山路对门的由裱入藏的捐赠者不可不提,上博碑帖几乎全来自他。孙伯渊的藏品大部分已捐赠给国家和地方博物馆,最著名的当数捐赠上海博物馆的3920件碑帖拓本(50年代)。上海博物馆原副馆长汪庆正先生说:我到过国内外某些图书馆、博物馆及大学图书馆,像孙伯渊先生所藏体系如此完整,装裱如此整齐划一,十分容易提看的整套石刻拓本,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
展厅现场,沈周《云际停舟图轴》(局部)
沈周《云际停舟图轴》也是孙氏捐赠,青绿山水尺幅巨大,为沈周难得的细笔,设色清雅,高低敞幽、青翠丹红,山岚云影,光线色彩变幻无穷,山之阴阳向背或青或绿显明暗,又有云霭增减其深浅,绝无一点悖理敷衍;而丹崖之色或应秋枫之染,或因波反夕照,正是瞬时万变,绝无一点板滞。亭中文士支颐而坐,相伴一炉香,山道胖童子,所挟一架琴,如拆成小块,每每画面与《东庄图》中振衣千仞岗等相通。只是奇怪何处有舟?云中之亭阁便是天上之舟,以为是沈周之妙想,谁知是画幅太大无法落地,网搜才知舟尚在卷轴中。
明 沈周 《云际停舟图》上海博物馆藏 (图片来自网络)
责任编辑:陆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