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2010年，在西沙群岛水下考古调查中，在诗雨岛礁盘附近发现一处元代沉船遗址，并产出一定数量的青花瓷器。这批元青花数量众多，种类丰富，造型多样。胎、釉、制作工艺与同时期加水的白釉瓷相似，碗、杯的造型也相同。青花色彩鲜艳，线条流畅，图案丰富。据初步考证，这些元青花是元末景德镇窑用进口钴料制成，是出口东南亚或更远地区的瓷器制品。
西沙群岛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通往南洋各国的交通要道。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该海域发现了大量古代文物。随着中国水下考古的建立和发展，中国国家博物馆在西沙群岛进行了多次水下考古调查和发掘，发现了一批沉船和大量出口陶瓷。在2009年和2010年的水下考古调查中，新发现了50多处沉船遗址或其他遗迹，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2010年在诗雨东侧发现的一处水下遗址，即诗雨二号沉船遗址(2010XSSW2，以下简称“SW2”)，出土了一定数量的元代青花瓷，这是我国水下考古首次发现元代青花瓷。
西沙群岛诗雨二号沉船遗址位于永乐群岛中部，水深约1-2m，珊瑚沙底，遗址表面布满盗坑。被盗捞严重，保存较差。遗物埋藏较浅，尚未发现船体遗迹。本次调查共收集青花瓷133件(件)，同时有蛋清釉、白釉、青灰色釉、酱褐色釉瓷器等。有很多种瓷器，包括碗、杯、碗、盒、瓶、罐等。由于遗址位于珊瑚礁的礁盘上，其埋藏环境较差，所发现的瓷器多为碎片或残片，只有少数是完整的或可回收的。根据遗物和水中遗物的情况，该遗址应为元代沉船遗址。通过对调查资料的初步整理和渔民提供的线索，少量元代青花瓷器也从北滘水域流出。在2011年的调查中，诗雨地区发现了一些元代青花瓷标本。以下是对诗雨二号沉船遗址出土的元代青花瓷的初步分析
器类与形制特征
诗雨二号沉船遗址出土的青花瓷器种类和造型丰富。器物主要有碗、杯、梅瓶、玉壶、春瓶、坛子、军托等。共133件(件)，大部分是碎片(表1)。其中以碗和杯为主，分别占20.3%和54.9%。它们是最常见的日用器皿，它们的比例与同样的蛋清釉瓷器非常接近。
碗、杯的造型特征与蛋清釉瓷器相同。碗状器皿都是小口、尖唇、弯腹、体略短而宽、小圆足；杯口极小，唇尖，腹深弧形，脚小圆且略高。玉春瓶有圆瓶体和八角瓶体两种，都有喇叭形瓶口、扎颈、滑肩、鼓肚、高圈足。壶类器皿不仅大小不同，形状也相对不同(图1)。
二、胎釉与制作工艺
这批青花瓷器的胎质细腻，胎色白,有的微泛灰白。胎体较薄，碗、杯器物近底部则渐厚。胎的成分以硅、铝为主,钾、钠含量也较高，铁的含量则在1%以上，这与同出的卵白釉瓷器相似 。
圆器为轮制拉坯成型，多棱形器则是经过修整而成。碗、杯为一次拉坯而成，而器形较大的梅瓶、玉壶春瓶、罐、军持等器物则是不同部位分段制作，单独拉坯,而后粘接而成(图二)。不同器类所分部分有所不同，如玉壶春瓶分口颈、肩部、腹部、足部等，瓶、罐分为口颈、上腹、下腹，军持则分为口颈、肩部、腹部等，梅瓶底部则是单独制作。器物的附属构件也是单独制作，如系耳、器流、器柄等。
此外，足部制作痕迹明显，碗、杯的圈足内外底心多不平，而有脐突。玉壶春瓶的高圈足制作多不规整、不圆润，平底罐内外胎体上也多留有修痕。
器物一般通体施釉，底足及罐瓶类器物内壁则不施釉。釉色白，有的呈卵白色或，青白色，而与同时期的卵白釉或青白釉瓷器相似。釉的主要化学成分参看表三川。釉层较薄，釉面光润，受海水侵蚀痕迹明显，部分附着有珊瑚、贝类等海生物。施釉方法一般为蘸釉，部分底足部位可见有施釉时形成的手指痕迹。
三、青花与装饰纹样
石屿二号沉船遗址出水青花瓷器与同类卵白釉瓷器在形制、制作工艺方面相同，惟以青花为饰。青花的色泽多明艳，线条流畅飘逸，纹样内容丰富，主要有莲池鸳鸯纹、把莲纹、缠枝菊纹、折枝菊纹、莲瓣纹、卷草纹、火焰纹、“寿”字纹等。碗外壁的纹样均是_上部为缠枝莲纹、下腹为变体莲纹，口沿内侧多为卷草纹边饰,内底心则有莲池鸳鸯纹、把莲纹，纹饰主题突出，这类莲池纹图案亦即文献中所记“满池娇”,是元代青花装饰纹样中的常见类型。杯外壁多为两枝折枝菊纹，口沿内侧多饰卷草纹或几何纹边饰，内底心图案多样，有折枝菊纹、莲瓣纹、菊瓣纹、火焰纹、“寿”字纹。其中，火焰纹简繁不同，“寿”字字体、写法多样，富于变化，颇具特色。瓶类器物纹样复杂，由蕉叶纹、杂宝纹、折枝花卉纹、莲瓣纹、卷草纹、海波纹等分层分组而成。其他器物也多以莲瓣纹、折枝花卉纹、卷草纹为饰。、
青花图案是在胎上、釉下用软笔以钴料勾绘而成，其线条生动细腻，图案布局较为疏朗，主次分明。又因其为手绘，故而纹饰内容虽相同，但细处均有差异。这与其他手工制品相似，虽为“模件化”、“规模化”生产,但亦均不完全相同。这一点在最为多见的缠枝花卉纹、折枝花卉纹、火焰纹、“寿”字纹等方面表现十分明显。
青花瓷器烧成后，由于青花与釉融为一体，因此花纹部位的釉、彩成分增加了钴元素(表四)，而呈蓝色。因测点位置的不同，其釉彩的元素含量也会有所差异。值得注意的是，锰的含量较低，在0.1%左右，而铁的含量相对较高，“高铁低锰”青花料正是国外进口钴料的特征(14,其与中国南方地区钴矿明显不同<。通过与同类产品对比<16>,初步判断石屿二号沉船出水青花瓷器使用的是进口钴料。
四 窑口与年代推断
在石屿二号沉船遗址调查简报中，已初步判定瓷器为元代景德镇窑烧制。根据上述瓷器工艺特征的探讨，再结合目前窑址、城址、墓葬考古等资料，下 面对石屿二号沉船出水青花瓷器的窑口和年代作进一步的推断。
1.窑口
从胎、釉、彩的特征及成分对比综合来看,这批青花瓷器应为景德镇窑烧造。根据目前的窑址考古资料,元代景德镇烧造青花瓷器的窑场已达十余处7,以湖田、落马桥与珠山三地最为典型。这些窑址中,青花、卵白釉、青白釉等瓷器多为兼烧,而青花瓷器数量远不如白釉瓷器。
湖田元代青花瓷器窑址分布于南河南、北两岸，“ 绝大多数都为‘苏麻离青’型颜料，据测试，其含锰量极低，含铁量较高”，当为进口钴料。“南岸的青花瓷器中以大盘为主，约占青花残器的70%,其盘的器底较厚,纹饰繁缛华丽，其中多有蓝地白花,和伊朗、土耳其的传世品一致”，“北岸的青花瓷器则以高足杯、折腰碗、小酒杯为多,大盘仅见两件(与南岸圈足等大的盘相比，器底要薄一些)， 纹饰则简洁、疏朗、草率,和菲律宾出土的完全相同”(。北岸的元青花纹饰主要有“菊花、栀子、莲荷、鸳鸯莲池、雁衔芦纹等”(图七) 。落马桥窑址位于景德镇市中山南路，元代堆积层中出土有青花、青白釉瓷器,还有少量卵白釉、釉里红、釉上彩瓷器等，青花瓷器有碗、盘、盒、罐、瓶、梅瓶、玉壶春瓶等，纹饰有菊花、牡丹、蕉叶、鱼藻、莲池鸳鸯、莲池等。近年来在四图里(半边街)窑址也发现类似的青花碗类器物，“胎质多数粗糙、釉色灰暗、图案简单”。
因此，根据已知考古资料判断，西沙群岛海域出水青花瓷器在器形器类、制作工艺、青花构图、纹饰内容、烧造技术等方面，均与湖田南河北岸窑址、落马桥窑址等地出土元青花相似，可能为其所烧造。
2.年代
西沙群岛海域出水元青花瓷器，与内蒙古、甘肃、江西、江苏、湖北等城址、墓葬已知出土元青花瓷器风格一致，时代接近。青花莲池鸳鸯纹碗与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南大街出土的青花莲池鸳鸯纹碗、内蒙古包头市郊区燕家梁遗址出土青花莲池鸳鸯纹碗,青花莲荷纹碗与安徽省安庆市反修路出土的莲荷纹盘底心图案,青花折枝菊纹杯与内蒙古集宁路古城遗址出士的青花折枝菊纹杯,青花玉壶春瓶与湖北省黄梅县十里村小学出土的青花莲花纹玉壶春瓶,八棱形身玉壶春瓶与河北省保定市永华南路窖藏出土青花双狮戏球图八棱玉壶春瓶,在造型、纹饰、画风等方面风格一致(。这一点还可以通过与其同时出水的卵白釉瓷器、德化窑白釉瓷器、莆田庄边窑青灰釉碗、晋江磁灶金交椅山窑址酱釉瓶等器物相比照，均可判定为元代产品。
这批元青花的具体年代，可通过纪年资料得以推断。目前，这类元青花的纪年资料主要有: 景德镇落马桥元代窑址出土“辛已”(至正元年, 1341年)青花题铭瓷片景德镇戴家弄元代窑址出土“丙戍上元”(至正六年，1346 年)青花题铭香炉残片、四川雅安文化路元代窖藏出土“至正七年置”(1347年)青花题铭罐、景德镇陶瓷馆收藏的“戊子年口口”(至正八年，1348年)青花刻铭罐、景德镇十八桥元代窑址出土“己丑至正九年”(1349 年)青花题铭擂钵残片、英国大维德基金会藏“至正十一年”(1351 年)铭青花云龙纹象耳瓶、江西九江市博物馆藏湖北武穴至正十一年(1351年)舒氏墓出土青花缠枝菊纹双耳连座炉.安徽濉溪至正十三年(1353年)孙氏家族墓出土的青花花卉纹盘等。据此，可将元青花生产的活跃阶段确定为元代晚期，西沙群岛出水的元青花瓷器与其风格也较为相似。
与西沙群岛出水这批青花瓷器风格最为接近的湖田北岸窑址，并未发现纪年标本，其年代可通过地层叠压关系进行判断，“南河南岸和龙山头的青花瓷之下均为卵白釉瓷的堆积”(,亦即是说，青花瓷器的出现晚于卵白釉瓷器。这些卵白釉瓷中的芒口印花碗、刻划花盘(口径26- 29厘米)等,均与朝鲜新安海底沉船中的器物-致，且沉船上无-件青花瓷器发现，而新安沉船的年代-般根据所出水的墨书“至治三年六月一日”木简，判定为元至治三年(1323年)之后不久。因而，可以大致推断湖田南河两岸的元青花瓷器要晚于元至治三年，即湖田南河北岸元青花窑址的年代亦可确定为元代晚期。
西沙群岛海域出水青花瓷器在器形、胎釉、纹饰等方面，均与湖田南河北岸窑址出土元青花瓷器最为接近，而且与上述元至正年间的青花纪年瓷器或与其同时出土的其他器物在造型、纹饰等方面也十分相似。由此可推断，这批瓷器的年代均为元代晚期，应不早于至治三年，下限可至至正年间。
五、外销与市场流向
石屿二号沉船遗址位于西沙群岛永乐群岛的中部，地处古代南海贸易航线，这批瓷器无疑是通过海上贸易输往国外的外销瓷器。西沙群岛海域出水的元代青花瓷器大多数器类可见于国内遗址,但这类器物更广见于东南亚、非洲东海岸等国外地区，部分器类如青花双流虾钮形军持等则仅发现于东南亚地区，为专门的外销瓷器品种。
根据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相对而言,元代青花瓷器在国内的使用范围较为有限，其大多数应为外销产品，而且在器形器类风格上存在一定的地域差异。西亚地区多见器形较大的碗、盘、瓶类器物 ;印度德里图格拉克宫发掘出土数量较多的元青花碗、盘类器物。菲律宾则以碗、杯、瓶、小罐等小型器物为主，其纹饰图案多见缠枝莲纹、莲纹、莲池鸳鸯纹、折枝菊纹等<4l,印呢等地也有类似器物发现。其中，石屿二号沉船遗址出水青花小罐、军持、碗、杯等器物，与菲律宾出土碗、小罐、杯、瓶等小件器物，包括双流军持，风格十分一致。此外，非洲东海岸的肯尼亚马林迪、坦桑尼亚西南海岸的基尔瓦岛、红海西岸的埃的哈布、埃及福斯塔特等遗址均有元青花瓷器出土,包括玉壶春瓶、碗、盘、杯等类器物，多见缠枝花卉、折枝花卉、莲荷等纹样。
据此推断，西沙群岛海域出水的元青花瓷器应是外销到东南亚地区的菲律宾等地，或再转销至非洲东海岸等一- 些地区。
六、小结
石屿二号沉船遗址出水的元青花瓷器形制多样，以碗、杯、罐、瓶类日常生活用器为主，大者端庄厚重，小者精巧别致。胎、釉特征及制作工艺、烧造技术等方面，与同时出水的卵白釉(有的泛青白色)瓷器十分~致，均为景德镇窑烧造。青花色泽明艳，有铁锈斑痕，有的泛灰或泛黑。经成分测试，青花钴料为“高铁低锰”的进口钴料。青花纹样丰富，以莲池纹、莲池鸳鸯纹、缠枝莲纹、莲纹、缠枝菊纹、折枝菊纹、蕉叶纹、卷草纹等为主，绘画线条流畅，飘逸洒脱。
西沙群岛海域发现的元青花瓷器特征鲜明，与国内一 -些城市、墓葬遗址，以及景德镇湖田南河南岸等窑址中所出土的元代青花瓷器相-致。这些青花瓷器还见于菲律宾、印尼、非洲东海岸等海外-些地区，尤其是菲律宾地区，小罐、碗、杯、军持类器物在造型、胎釉、纹饰等方面均十分接近，是较为典型的元代晚期景德镇窑外销瓷器产品。
西沙群岛海域元代青花瓷器的发现，大大补充了古代南海贸易航线上的实物资料,对研究元代青花瓷器及其外销与市场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注释:
<1> 冯承钩:《中国南洋交通史》.谢方导读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
<2> a.广东省博物馆:《广东省西沙群岛文物
调查简报》,《文物》1974年第10期,b.广东省博物馆、广东省海南行政区文化局:《广东省西沙群岛第二次文物调查筒报》，《文物》1976年第9期。
<3> 张威:《概说水下考古理论与实践的几个问题》.《中国历史博物馆考古部纪念文集》，科学出版社，2000年。
<4> 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海
南省文物保护管理办公室:《西沙水下考古(1998 - 1999)》,科学出版社, 2006年。<5> 孟原召、符洪洪:《2010年西沙群岛水下考古调查再获丰硕成果》，《中国文物报》2010年6月4日，第4版。
<6> 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等:《西沙群岛石屿二号沉船遗址调查简报》，《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11期。<7> 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海南省文物局2011年执法巡查与调查资料，待刊。
<8> 石屿二号沉船出水卵白釉瓷器均为碗、杯，数量分别为11. 39件，比例为22%和78%。
<9> 此表所采集瓷片标本胎、釉的化学成分测试采用能量色散X射线荧光光谱法和:激光剥蚀ICP一AES (电感耦合等离子体发射光谱仪)方法，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科技考古实验室、中国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合作完成，承蒙崔剑锋先生实验测试。
<10>为方便列表记录，测试标本编号分别001- -006， 其对应的器物编号及瓷片类别如下:001. SW2 : 276，青花碗腹部残片; 002. SW2 : 274, 青花杯口沿残片，003. SW2 : 279， 青花杯口沿残片;004. SW2 : 285，青花杯口沿残片; 005.
SW2 : 252，卵白釉杯底足残片: 006.SW2 : 291，卵白釉杯口沿残片。表三、四编号同此。胎在编号后加“t",釉加“y"，釉彩加"yc"。
<11>个别测试标本因釉层脱落和海水侵蚀，可能会有污染，测试数据仅供参考。
<12>尚刚:《鸳鸯瀉糲满池娇一 由元青花莲 池图案引出的话题》，《装饰》1995 年第2期。
<13>(德) 雷德侯著、张总等译《万物:中国 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三联书店，2005年。
<14>李家治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史.陶瓷卷》，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370 - 375 页。
<15> 陈尧成、郭演仪、张志刚:《历代青花瓷器和青花色料的研究》，《硅酸盐学报》1978年第6卷第4期。
<16>马文宽:《唐青花瓷研究一兼谈我国青花瓷所用钴料的某些问题》，《考古》1997年第1期。
等.......
（来源；陶冶图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