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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觉得我老了。
40岁时,江山在我的统治下固若金汤。朝廷的朝臣都害怕了,没有二心,百姓安居乐业。整个江山就是一幅美丽的山川画卷,四十岁的我也没有迷茫。我也是一生努力的君主。出殡之后载入史册,应该是后人传唱的。
在残暴的官员严厉统治朝廷之前,每个人都处于危险之中。40岁以后,我放宽了对宫廷大臣的限制。也许是高压下的放松让他们怀疑我老了没用了,于是挑战我的忍耐力。
想了很久,我回到书桌前,开始写被废黜太子的圣旨。
我布了十几年的网,现在终于可以收网了。
这几年注重修身养性,拒绝轻易发火。太子触了我的逆鳞,我就不用给这个造反者面子了。第二天早上,趁他们不备,我让常福在早朝宣读这封废太子的圣旨。
满堂哗然,王子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跪在大殿中央,反复问:“父亲,为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出了朝廷,抬脚就去了干坤宫。王子失控了,不顾体面的跪下来抱着我的腿。他仰起脸,泪流满面。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爸爸,爸爸,为什么?我儿子做错了什么?你死了也得让我儿子做个明白鬼。”
我很反感,被踢出去了,没给他留面子。
我只是让宫廷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这块烂木头是没有机会被雕刻的。
回到干坤殿皇宫,我来求见。我对常福冷笑,“她得到消息很快。”
好吧,我都快五年没见她了,连年夜饭都不让她参加。她跪在庙外,我对常福说:“叫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就在哭,跪在那里嚎啕大哭,哭的我心都膨胀了。她恳求道:“陛下,是您的亲生儿子,我知道您恨我,但如果不是因为我李家,您能有现在这繁华的山河吗?”
她顿了顿,自求多福,又补充道:“你只有两个儿子,如果你没有家庭,要不要先要那个和别人生的儿子?”
她没提。她提到的时候,我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当时我怒不可遏,刷的一声伸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天子大怒,庙里的人都跪了一地。我的宫被吓哭了,我终于看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她越来越老,越来越笨,嘴巴张得老大。我差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应该庆幸我当年没有追求。”
2
我九岁的时候登基了。父亲去世后,为了保家卫国,给了我三个辅政大臣,分别是李家、王家和沈家,还有两个武官和一个文官。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九岁时的情景。
父亲病了很久,见不到风,于是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卧室很久。婆婆抱着我跪在父亲的床前痛哭,半泣不成声,低声问父亲:“三位侍郎,您年纪小。如果你被统治了,不能治理自己怎么办?”
父亲疲惫地向我睁开眼睛,抬起青筋毕露的手,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悲伤地看着我。我仍然记得他说的话。他说:“我的儿子,他是大康未来的皇帝。如果他长大了,连三个亲政府的大臣都解决不了,那是因为他无能。”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在困难的情况下,我想,如果我不能解决个人管理的问题,那是因为我无能。
时至今日,朝臣只记得陛下的雷霆手段,整个民族的荣辱都系在我一人身上。他们很多人都忘了自己二十岁的皇帝被有权有势的官员约束的场景。
只有我记得。
是沈凌陪我度过了那些懦弱和卑微的岁月。
沈凌沈凌,每晚醒来,龙涎香萦绕在我的鼻端,眼前是卧室富丽堂皇的屋顶,层层窗帘铺展开来,将席卷黑夜的思念和遗憾一一勾勒出来,这就是我的阿玲。
我半辈子发生了很多事。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可是我的半条命都过去了,我四十了,她却还是二十五,永远是我那个眉眼温柔的凌。
当我和沈凌结婚时,我只有12岁。她九岁,我登基三年。在国家事务方面,有三位大臣负责。嫁给沈凌是我母亲的妻子在她病重之前的主意。
朝廷官员相互制衡,沈家在这个辅政中地位最低,但忠心耿耿。为了等我成年后结婚,婆婆选了沈家的小女儿给我。
沈凌嫁入宫时,正值隆冬,下了几天大雪,宫里的红梅开得恰到好处。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年轻,结婚礼物也不算太奢侈。按照礼仪,那是我成年后捧着新的礼物。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卧室里。当时卧室房子的明黄色换成了欢腾的红色,一串红色的窗帘遮了下来。后来吉时,我走进屋内,宫娥立于两旁,层层红帐撩起。
她坐在窗帘后面,大厅里的长明灯反射着大厅里的光线。她小小的身影映在身后的窗帘上。我走过去拿起她的盖头,但是她的眉眼没有长出来,很有模有样的坐在那里。摘下盖头后,她抬起头,弯着眼睛对我微笑。她看起来很好。
我年轻成熟,但后来想了很多。
种,及笄长大后的她穿着中宫嫁衣坐在那里嫁给我的样子,我想给她最盛大的仪制,让宫里人知道她是我最衷爱的发妻,让天下人知道她是我大康最尊贵的一国之母,可是后来直到她死,我都没有给过她一场像样的册封。何止册封,虽然我贵为一国之君,可她跟着我的时候,吃尽这一生无法想象苦头和屈辱。
其实我一开始不太喜欢沈泠,当时年少轻狂,在朝堂上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我对三位辅政王,都是抵触的状态,我无法撼动成年的权臣,只能欺辱年幼的沈泠。
她在宫中不好受,那些幼稚的小打小闹我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最过分是她将入宫的那年冬天,民间雪灾,我去她的锦绣宫的时候,暖香扑鼻,地暖燃的正旺,我一时上火,所以对她笑,恶劣的说:“民间冻死者伏尸百里,你这里倒是暖和。”
她当时脸就白了,小小的惊惶无措的模样,然后我就拂袖走了,后来还是我母妃抱病亲自上御书房骂我,我走之后沈泠将地暖熄了,说是要以一国之母的身份为后宫做表率,她的锦绣宫冷冷的,她人又小,身体虚,如此三四天,就风寒发热病倒了。
我母妃来骂我的时候我还撑着不语,后来入夜我去锦绣宫看她,我母妃刚好也在,我要面子躲在外间的帷幔后,看着我母妃一边亲自给她喂药一边说:“壅儿政事繁忙,有的时候做的有些过火了,你也不能随着他胡来。”
沈泠低低的咳嗽了数声,好半天才轻声的回:“是儿媳不对,明知陛下为民间百姓担忧,还大肆浪费,儿媳是后宫之主,理当表率为他分忧的。”
后来大概是嫌弃自己的身体无用,断了三四天的炭火就风寒,所以她低低的哭起来,小声的啜泣,语气颇为的自责,说:“都是儿媳没有用。”
我听了几句就走了。
她小的时候就懂事,从来不会让我忧心,后来她去世的时候,追溢的诏书上我题的是“温懿恭淑,柔明毓德。”但这封诏书被李氏也就是现在的太子之母拦了下来。
她当时笑意盈盈的望着我,说:“陛下糊涂了,沈泠是废后,与人有私还生下孽子,怎么能担的上这八个字?”
我生生咽下去涌上来的一口心血,将那封诏书扔到一旁,再也没提过。
如今想起来,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要和李氏一族好好的清算清楚。
3
李氏跪的我心烦,我让常福带人将她拉回了她的庆华殿。
哭声渐渐远去,等常福回来后,满室良久的沉默,我抄完一遍《心经》,将蘸满墨汁的毫笔放在一旁,然后对常福说:“让程储来见我。”
程储是我和沈泠的孩子,当年李氏为了诬陷沈泠,说这孩子非我亲生,我确实对不起这孩子,沈泠去世后,我无暇分身顾得上他,后来一晃五年过去。
有一次我穿着常服悄悄去看他,寒冬腊月的天,他那时才五岁,冷宫破旧不堪,窗柩的窗纸都糊的不整齐,更何况半点炭火也无,寒风从四面透风的窗纸吹进来,他那样小,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一个人蹲在枯井旁费力的搓着他的衣裳。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他当时仰起脸来看我,脸冻的通红,我竭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泡在冷水里洗衣服的手,五岁的孩子,看见我眼睛里全是警惕和冷漠,然后他问:“你是谁?”
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想起那个画面,这孩子和他母亲很像,常福说他长的像我。其实轮廓上像我多一些,可这孩子的双眼皮,尖尖的下颚长的和他娘亲如出一辙。
我当天从冷宫回来后拔出剑就要去庆华殿,常服跪在地上死死的抱着我的双腿,凄声的劝我:“陛下,陛下——您再想想,忍辱了这几年,您此刻去了庆华殿,即使杀了那李氏又如何,您这一动,就前功尽弃。
娘娘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后朝都知道您放不下的是娘娘,小殿下才五岁,要是李氏遣人动手,您护不住小殿下。”
最后他说:“边关告急,正是用人的时候,李大将军在边关御敌,要是您此刻杀了他的女儿,老将军带兵掉头,陛下您三思啊。”
我一脚踹在常福的心口上,他吐了一口血也没有放开抱着我腿的手。
我松开紧握剑柄的手,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那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流泪,我那个时候窝囊到什么程度呢?我一生挚爱的姑娘死在李氏的手上,我不能去见我们唯一的孩子,因为我怕李氏会对这个孩子下手,我和沈泠的孩子。
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他应该是这天下以后最尊贵的人,可那年他五岁,不得不自己洗衣,他看着我,不识我是他父亲,恍若陌人。
这一切因李氏而起,可我不得不装出十分宠爱李氏的样子,因为她的父亲手握军权,前方还在抵御蛮夷。
沈泠还活着的时候,她每次在李氏手底下受尽委屈我忍不下去的时候,她都会一边覆着我的手一边望着我,她的眼角下垂,很温柔无害的轮廓,望过来的眼神会很快的让人平静下去,她说:“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些年若不是她陪在我身边,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如何忍下来。
我陷入往事的漩涡浮浮沉沉的时候,程储已经侯在殿外了,说实话,我在那一刻竟然忐忑起来,当年我以八千骑卫对抗蛮夷五万围攻的时候,率兵硬生生撑了八天,那时候也不知怕为何物。
可一想到我第一次好好面对我和沈泠的孩子,我竟然激动忐忑起来。
他缓缓进来无声的向我行礼,然后抬头看我,他长大后脸部的轮廓越来越像我,但一双眼睛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眼角下垂,只是眸光深沉,不像他母亲温柔。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片刻,他缓缓张口,面无表情地喊我:“陛下——”我浑身的血在那一刻凉下去的。
常福拼命的对他使眼色,他不为所动,只坦荡荡仰头看着我,眉眼间除了陌生就是淡漠,我握紧手下的座椅,这时候才觉得惊痛,我缓缓地笑:“你今年十五了吧。”
他一字一句回:“回陛下的话,今年刚满十五。”
常福看出我神色不对,所以上前对程储说:“殿下别拘着了,这不是君臣问政,只是父子间的闲话,您也该唤陛下一声父皇。”
他抬眼看了我半响,过了片刻突然笑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表情能讥诮到这程度,他说:“罪臣来历不明,不敢唤。”
字字诛心,我想将案台上的墨台扔出去的,还好我忍住了。
我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要记住,你不是来历不明,你是我的亲生子,你的母妃是大康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后,她是我最挚爱的妻子,我要你记住,”
程储抬眼看我,眼里水气弥漫,我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也是唯一的妻,你是我和她的孩子,你是这大康未来最尊贵的人,我要你自己牢记你的身份。”
程储惊在原地,脸色僵硬,是了,再怎么少年老成,他也还是个孩子,我笑起来,终于拾起慈父的仪态,我说:“别怕,父皇会给你扫清所有的障碍。”
4
我和沈泠开始相依为命,是从我母亲去世那年开始。
她为了我硬生生的在床榻上拖了四年,就是为了能帮我多看着那些辅政大臣,可是总有熬不下去的时候,她去世时我心力衰竭,守在棺杦前不眠不休两天。
现在想想,当时宫里宫外的礼制都是沈泠在为我打点,她在的时候,我从来不用操心后宫的礼仪管制。
我少时脾气犟,当时宫里人没人敢劝我,第三天的时候沈泠进来,跪在我身边,哀哀的看着我,哄劝我去吃一点东西,我记得我当时应该说了一句:沈泠,以后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她也数天未睡,所以眼眶红肿,听见我的话,她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滴滴打在我的手背上,灼热的惊人。
“陛下,”她哽咽一下,勉强止住哭腔,抽噎一下继续说:“您不会是孤家寡人,您有我,还有沈家,臣妾一直都在……”
我偏头朝她望过去,沈泠那时应该也才十六,穿着素白的丧服,空荡荡的显大,因为操劳,所以她那段时间迅速消瘦,脸上的婴儿肥彻底退下去,整张脸清瘦的不得了,所以显得眼睛越发的大。
我将头埋在她的肩颈,眼泪一点一点浸湿她的肩窝,只觉得骨头硌人。
那个时候还有沈家站在我这边,其实再过一年,等我二十成年加冠之后,我会重新和沈泠举行成婚的大礼,到时我就可以亲政,总归会比现在受制于人的好。
可惜沈家死在我成年前。
沈泠的父亲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据李言的说法,是说沈父冒功激进,所以中了敌人的圈套,死在战场上,多亏了李家力挽狂澜,才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我当朝握住李言的手夸爱卿功勋卓越,回到寝殿后我气极将满殿的花瓶瓷器打了个粉碎。
我母妃去世,我将要成年加冠,而我日渐倚重沈家,所以李言才那样的迫不及待,急着除去沈家。我摔完满殿的瓷器才稍稍平息,我沉默了良久,才跟常福说:“让人来收拾一下,记住是悄悄的收拾,中宫那边先瞒着,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父亲战死的事。”
我叹口气,“她这段时间才刚刚恢复一点,太过伤心了不好。”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李言送给我一瓶汝窑的瓷器,笑眯眯地问:“听闻陛下殿中瓷器皆碎,臣这里倒是有些上好的瓷器,特地进献给陛下。”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宫中有他的眼线,他们李家那个时候就已经嚣张至此了。
后来我还是没有瞒住沈泠,因为数天后,她的母亲自戕在沈府,她为人子女,我不能不让她去送自己的母亲一程。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整个大康皇城一整个冬天都是白雪茫茫一片的样子,我亲自陪着她回府送葬,回来的路上她泣不成声,埋首在我怀里,她一向安静懂事,连哭也哭得默不作声,冬衣厚重,我却感觉她流的泪浸入里衣,在寒风凛冽中凉的人悲哀不已。
我极目看着远处灰白的天穹,雪花像是扯棉裹絮般簌簌往下漏,我一只手撑伞挡在沈泠的头顶,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寒风凛冽的冬季,我说:“沈泠,沈家的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她从我怀里抬头来看我,她眼中本来死灰沉寂一片,泪光盈盈中,却有未燃尽的亮光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她专注的看着我,然后泪眼朦胧中弯唇笑出来,只是神情悲哀,她说:“陛下,臣妾等着那一天。”
后来我御宇四海,天下归心,但她也没能看见这一天。
第二年我成年及冠,按礼制应和沈泠重新大婚,举行大礼,此后便是可亲政的前兆,我在早朝的时候宣布了这个旨意,不出人意料,李言当朝反对,他笑眯眯的望着我,恭声说:“陛下三思,娘娘如今还在守丧期内,按理说是不能婚假的。”
这个老狐狸走的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后来这件事搁浅不提,数十天后朝中贵胄殿阁学士娶妻,这桩婚事是我母妃生前撮合的,我兴致一起就去殿阁学士府坐了坐。
府中张灯结彩,殿阁学士娶妻,朝中大臣到了大半,我坐在主位上,他们个个来敬我,喝到最后我已经有些微醺,昏昏沉沉间摆手,我本来是想直接回宫的,但是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踉跄一下,殿阁学士赶紧安排人送我去别厢小歇,为了安静,所以厢房特意远离主宅。
殿阁学士府里的人没摸透我的喜好,厢房中燃的香甜腻熏人,我迷糊中想吩咐人将熏香撤下去,可话还没出口,已经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随后门轻轻的关合上,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香钻入鼻中,甜腻的浑身燥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端杯水凑到我的嘴边,我伸手摸过去,只觉得滑腻冰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烦躁,我伸手一拽,只听一个女子小小的惊呼。
后来我醒过来后屋中有人在哭,一个女子缩在床脚,浑身赤裸,用锦被遮着肩下,我只觉得头疼无比,嗓音嘶哑无比,我问她:“你是谁?”她哽哽咽咽的哭,然后厢房的门就被打开,随即有人在门口发出尖叫。
我在那一刻昏沉的脑子无比的清醒,我知道我被人算计了。
这是我一生的奇耻大辱,缩在我床脚的那个女子是李言的女儿,据说她是随父亲一起来恭贺新婚,因为女眷多为不便,所以歇在后厢,然后遇见我,后来数年,我再也没有喝过酒。
香炉里的熏香的灰烬我拿去给御医看,结果是普通的熏香,但我知道那香肯定是已经被人换掉了。
殿阁大学士面色惶恐的连夜进宫来请罪,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点一点往下滴,他说:“陛下,臣对天发誓,臣确实一无所知啊。”
我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件事终归是要解决处理的。
所以李氏就是这样进的宫,李言说为了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李家的衷心,我以大礼聘迎李氏入宫,行大礼他就还政于朝。
我没有办法。
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有瞒着沈泠,她当时还躺在床上,她的风寒总是好的不透彻,和她说完的那天晚上我捏着她的手,耀华殿的长明灯亮了一夜,我气血郁结,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
她病中虚弱,只是将手覆在我手上,病中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哄劝着我:“陛下,以大局为重。”
就像我说过,在我和沈泠相互陪伴的这些日子里,在我立冠之前,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沈泠嫁给我的场景,第一次因为我们都太过年幼,第二次天下大赦,我在午门之上跪受金宝,祈福加冠。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一路踏着大红的地毯前往庆华殿,宫娥侍立两旁,一层层的垂地红色帷幔被撩起来,满殿长明灯映衬着殿中流光潋滟,坐在床榻深处的女子盖头一掀,是李氏的那张脸。
丑时我赤足站在庆华殿的窗户往外看,沈泠殿中的灯一夜都未熄,我知道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她只是不想让我为难,所以宁愿自己受一点委屈,我负手站在窗边,她殿中的灯燃了一夜,我就在窗边站了一夜。
直到晨曦微露,我穿上外袍去上早朝。
5
后来的事并没有什么好说,我越来越擅隐藏,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对着李氏我厌恶不已,面上也能喜笑温柔的装出一副宠爱的姿态来。
李氏无愧于她的这个姓,嚣张跋扈起来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沈泠性子不争不抢,对于她的挑衅也尽力忍耐,李氏争宠爱争权利争赏赐,这些我统统都能忍,所有的东西我都给她,她真正惹恼我是在嘉和三年。
沈泠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很开心,御医宣布的时候我把她抱起来在寝殿内转了数圈,她惊笑连连,用手捶着我的肩让我把她放下来,常福也在一旁大呼小叫,让我注意她的身子。
我将沈泠半抱在我怀中,低头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对视的眼睛都是脉脉温柔的水光,我那个时候已经轻易情绪不外露,可我鲜少那样的开心,我连说了数遍:“阿泠,我很开心。”她眼中含笑,望着我说:“我也很开心,陛下。”
那时候她的这个孩子,真的吹散我心头经久不散的阴霾,我重新斗志昂扬,我想,我要好好的筹划谋算,我要为我们的孩子铺好未来的路,绝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处处受制于人。
沈泠的这个孩子是还未到三个月的时候流掉的,那个时候是在盛夏,李氏在给沈泠请安的时候邀她一起去御花园,等我从御书房接到消息赶到沈泠的耀华殿,她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李氏跪在殿外哭哭啼啼的向我请罪,我转身看向常福,厉声地问:“怎么回事?”常福吞吞吐吐:“李贵妃邀娘娘一起去御花园赏池中新开的睡莲,实在是盛情难却,娘娘推拒不了便一起去了。
后来池边李贵妃脚踩在鹅卵石上滑了一跤,便下意识的拉住了旁边的娘娘,娘娘的小腹正好磕在假山的石楞上……”常福说不下去了。
我双眼赤红的低头去看李氏,她咻然一惊,连连磕头哀叹:“陛下,臣妾是无心之过啊陛下。”我看的心烦,怒极一脚踹过去,她受力往后跌坐在地上,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喃喃说,“陛下,我是大将军李家的长女——”
我冷冷一笑,打算撕破伪装的时候,沈泠在殿内撕心裂肺的叫我:“陛下——”她痛的嗓子都变了音,内间不隔音,外间的这些动静她都听见了,理智回复。
我硬生生的憋下一口心气,止住更难听的话,指着李氏吩咐常福:“李氏残害皇嗣,将她看压在庆华殿好好思过,没有我的旨意,不准出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明白吗?”
我转身撩开帘子去看沈泠,屋子里的血气还未散去,我默默不语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沈泠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头发被汗打湿贴在脸颊上,眼角还有清晰的泪痕,我将她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她虚弱的抬眸望着我,问:“陛下——”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沉默的摇摇头:“没有闹翻,我给李家留了一分颜面。”她微不可查的舒了一口气,痴痴的望着我,眼里的泪接连往外涌,嘴上却说:“时机还没成熟,陛下不要为了我轻举妄动。”
我看着她的泪,突然悲哀的发现,从她自小入宫嫁给我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在吃苦,一个女人这一生能流多少泪呢?她为我流尽了所有的泪,我也让她吃尽了所有的苦头,无论什么事发生,她最先考虑的永远是我的处境。
我绝望悲哀的望着沈泠,眼角湿润,我忍下去,近乎哽咽的说:“沈泠,我多希望,你能自私一点。”
她若是自私一点,就不会受这许多罪。
李氏被我关在庆华殿整整三个月,李言在朝堂上觐见数次,我充耳不闻,后来三个月后边境蛮夷进犯,满朝大臣觐见让李言出兵镇压的时候他在朝堂上黯然一笑:“臣远在数千里之外,臣女还在宫中禁足,臣日思忧虑,恐……”
他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威胁我,所以我笑了笑,说:“李氏戕害皇嗣,念在不是有意所以格外开恩,既然李爱卿日夜忧思,还是好好留在京城吧,”我不顾他的脸色看着剩下的大臣说,“吩咐下去,朕要御驾亲征。”
满朝哗然。
如雪般往御书房涌过来的奏折也没有令我改变心意,半月后,我亲自率兵出征,这是收兵权建威信的最好的时机,我不会允许自己失败,更何况还有沈泠,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她。
我走的那天她亲自给我一件件披上铠甲,我坐在床边,她半跪在地上为我穿靴,我避开一下,皱眉说:“这些事哪能让你来做,让内侍来。”
她笑了笑,将靴子往我脚上套,轻声的唱着:“留征辔,送离杯。羞泪下,捻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君去也,远蓬莱,千里地,音信乖,相思成病底情怀?和烦恼,寻个便,送将来……”
唱完就着半跪的姿态她环抱着搂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小腹,沈泠很少这样依恋我的姿态,我心中一软,慢慢摸着她的头发,她递给我一个平安扣,上面是她的头发,她轻轻笑着:“我不怕你亲自出征,我知道陛下真龙护体一定会得胜归来,我在这里,等你凯旋。”
我将那枚平安扣握在手心,想用力握着感受沈泠的心意,又怕握的太紧会握坏,只能看着她笑,用手掌抚着她的脸,轻声说:“保重好你自己,等我得胜归朝,就是我开始清算的日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后来我大军离宫,出了皇城门,还能看见她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角楼上,直到回首再也瞧不见皇城的影子。
6
我在关外很多次都差点回不来,但侥幸每次都只在鬼门关上绕一圈。
最凶险的就是率八千骑卫对抗蛮夷五万围攻的时候,好多次咬牙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死了我们大康的颜面何在,我父皇对我的期望何在,还有沈泠,我若是死了,李家第一个会对她下手,我如何忍得?
就是因为忍不得,所以才要撑下去。
骑卫中有人要掩护我先走,我在风沙中将剑插在沙土中,环视周围伤痕累累的骑卫:“寡人是天命,你们跟着我是天命所归,同生共死,我一定会带着你们突出去。”士气大振,后来终于等到了援兵。
那批跟着我浴血杀敌的人,我全封了军务要职,插在各处。
我想那段时间,除了沈泠,应该没有人能坚信我会回去。
后来的事情走马观花,我班师回朝的时候沈泠带着人侯在城门外等我,远远的望见我就提裙飞奔而来,我含笑下马,远远的张开手臂,她飞扑至我的怀中,我被冲的往后一个踉跄,而后大笑着抱起她,天抹微云,一碧如洗,琉璃蓝蔓延到目光不能及之地。
我抱着我的阿泠,终于一扫数年来的阴霾,痛痛快快爽朗的笑出声来。
我的手段狠历干净利落,回朝后就准备对李家下手,没想到进宫后,庆华殿派人来告诉我李氏怀孕了,说是已经六个月了,在我关她禁闭之前她怀的孕,我关了她三个月,又在边关待了三个月,所以孩子是六个月。
宫中的御医为她诊治,在李氏忐忑的目光中当面是告诉我确实是六个月,深夜就除冠除袍来我御书房请罪,说李言以他全家老小性命威胁,所以他不得不欺君,李氏的孕期,不足五个月。
我其实明白李家的心思,我若是战死在边疆,李氏现在怀的这个孽子就是我的遗腹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所以当时我在边疆力战的时候,援兵才会迟迟不到。
至于奸夫是谁,我已经懒得追究。因为我想,李家这样以下犯上,朝中同党众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要一下挖下去,要斩草除根。
我没想到我的这个想法会害死阿泠。
我回朝三个月的时候沈泠再次有孕,这次有孕我们都十分小心,沈泠身边的人我亲自勘察身份来历,那个时候李氏正在忙着如何让她不足月的孩子早产出来,所以无暇使手段,李氏孩子生下后就开始坐月子,我有时间就日日陪在沈泠的身边,只有这样我才放心。
没想到就是这样也出了纰漏,沈泠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李氏大张旗鼓的绑了一个男人直接到我御前来,说是阿泠和他有私,她去请安的时候见耀华宫宫门紧闭,宫娥神色慌张,所以就冲进殿中,结果见这个男子和沈泠神色有异,慌慌张张的,所以就把这个男人绑了来。
那个男人对他和沈泠的“私情”供认不讳,我当时气笑了,我想知道李家究竟是不是走投无路所以才能编出这种弥天大谎,也想知道他们背后的动机引蛇出洞,所以就顺遂他们的心意,狠狠斥责了沈泠。
为着真实,我没和沈泠商量,我去耀华殿问责的时候她一脸不可置信,哀哀拉着我的衣摆说受人陷害,殿里人被收买了,她神色张惶绝望,我狠狠心将衣摆从她手中抽走,冷着一张脸离开。
我没想到她会郁郁寡欢,后来生下程储之后,不过数月,她就郁郁而终。
这么多年来,最后竟然是我最对不起她。
后来我顺着线索将李家和他的党羽一并铲除内心也不起波澜,我留着李氏和她的那个蠢儿子当挡箭牌给程储铺好路,如今孩子大了,我把路也给他铺好了,这锦绣河山,稳固朝堂。
我给我和沈泠的孩子留一个盛世皇朝,让他不至于像他的父亲这般,受这诸多窝囊气。
为讨宠妃欢心,皇上将她扔冷宫,临终时却将江山交给她孩子。
我终于可含笑去看我的阿泠。 (作品名:《长笺难和送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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