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一个是满屋子的书,一个是旧写字台。阅读使我非常快乐。“我往往不知道有汉人,所以不了解魏晋”。如果说书属于精神层面,那么写字台无疑属于物质层面。按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原则,我也是相当“中国人”的。
首先,我渴望一张写字台已经很久了。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喜欢阅读和写作。我家里没有书桌,不能光坐在炕上看书。当我读累了的时候,我会躺下来,侧着身子看书。每当你看到一个精彩的句子或需要表达你的感受时,你可以将炕桌摆动到炕上,并将其用作写字台。在外打工期间,就地取材,被子包枕头,叠被子,就是一张写字桌。
我年轻的时候,是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这时候,一些小康家庭开始重视起来。孩子结婚,就算大字不识一筐,写字台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块。1984年腊月二十五结婚。结婚前夕,我就想着让父亲找个木匠做一个。毕竟我自称是个“有文化的人”。也要注意。我见到47岁的父亲时,他的皱纹密如核桃粒,身材瘦如枣杆。我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我知道为了抬高女方想要的400元彩礼,我让父母“剔牙花”。再提这个岂不是火上浇油?既然女方没有这个要求,我也不能“引火烧身”。结婚后,发现一个长宽高不超过半米的旧木箱。外面贴了报纸,放在防火的一边。我可怜的“宝贝蛋”就像几本书一样放在里面,当写字台用。有钱也只能将就了。
那时候,写字台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第二,机会终于来了。
大约是1986年春末夏初,我离开家乡到“地区平安堡铁厂”当水泥搬运工。租了平安堡村村民的两间平房。我夫妻住里屋,辍学不久的二哥和四哥住外屋。他们每天和我老婆一起上山去捡煤卖,我下班也加入他们。
一天,老乡毛雨雯告诉我:“黄地沟胜利木材厂要搬迁了。他们制造家具。我们看看能不能买些旧家具……”。我们四个人的衣服堆在一个纸箱子里,家里的人都坐在炕沿上,剩菜没地方放。真的很不好看。如果你买一些旧家具,这些问题就解决了!于是我拿了一百块钱,骑着自行车和他一起去了荒地沟。
兴隆县位于河北省北部,燕山山脉东部,北京、天津、唐山、承德交界处。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60年代末被规划为京津门户——“小三线”。方圆兴隆的许多陡峭的山都被挖空了。一部分作为国家战略物资集散地,一部分作为武器制造地。80年代末,这些军工企业有的转民用,有的没有任何价值就放弃了。这些城里人。拍卖物品,准备回城。胜利木材厂的工人也属于回城名单。
我们沿着112线往东走了大概七八里路,到了梅岭沟,不到五里路,就是胜利木材厂所在的黄地沟村。
这家军工企业的建筑格局不仅整齐划一,街道也是从山脚到半山腰依次铺设。因为疏散,所有的家庭都忙着收拾他们的东西。“外国有加拿大(家)拿大,中国有大家拿大”。天津的这些能工巧匠,在为国家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在家里温暖甜蜜。那些家具从造型到选材、配色都别出心裁。让我这个从山沟里走出来又走进山沟的穷小子,在这里用木制家具开阔眼界。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
我虽然眼花缭乱,但并不迷茫,知道自己是“瘦驴拉不出臭屎”。只挑实用的先买。三十块钱买了一个纯木做的两扇开门的橱柜。
,图的是里面砖板多,上面放碗筷和剩菜剩饭,下面可以放些米面。而后在毛大哥的怂恿下,咬牙买了一对旧的木制沙发,一个酒柜。就在我们拉着这些家具准备返回之际,无意中我的目光被一个写字台牵引住了……这写字台右侧是四个抽屉,左侧上部是一个抽屉,下侧是一个厨门,中间上部是一个大抽屉。这些与我见到的写字台无二。它迥异其它写字台的是桌面由十四块菱形的板块拼成。几个木头做成的抽屉拉手,像圆乎乎胖乎乎的蘑菇。两个金黄的暗锁孔,分别镶嵌中间抽屉和厨门拉手的上方。四条桌腿也是车床车出精致的圆柱形。它站在小院中央,落日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橘黄,在凌乱的院子里,显得分外夺目。看到它,我似乎有种故人重见的感觉,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写字台吗?我不由自主地跳下车,围着它转圈欣赏的时候。它的主人,站在了我的身后,操着浓重的天津腔,说:“小伙子,不瞒您说,我这写字台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真材实料,一点也不马虎”。说着他拉开几个抽屉,用粗短的手指敲击着说:“我这写字台除去桌面是五合板双包,其它都是实木的。这些木头是我精心挑选的红松,你看那纹理……”。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几个抽屉表面的花纹。有的像或舒展或翻卷的云彩;有的像河边粼粼的波纹;有的像飓风吹起的漩涡……
生在农村,耳闻目染对木匠活并不陌生。手艺高超的木匠,无论做家具还是做房梁。不用钉子。立柱和横撑均是卯榫对接,费事耗时但是经久耐用。这写字台就是采取这种工艺,可见价格也不菲。“师傅,这写字台多少钱卖?”我试探着问。
“我也不要谎,按说最少二百块,我们要走带它上车也麻烦,您就给一百八十元吧,你看看这做工,这木料…..”。
如果以质论价的话,一百八十元也不贵,相当新入厂工人三个月的工资总额。对于我来说就得装卸九百吨水泥。一个居无定所搬水泥的使用如此昂重的写字台,无论咋说也是奢侈了。再说我们家正准备盖六间瓦房,为资金缺口我爸殚精竭虑。我再买这些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岂不是釜底抽薪?让脾气暴躁的老爸知道还不扇我嘴巴。我爱惜地抚摸着写字台桌面,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它,就在我蓦然回首的时候,我似乎听见它恳求地对我说:“把我也拉走吧……”。我的心禁不住疼了一下。
夜里说啥也睡不着,新添的酒柜和沙发,在暗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光亮,给这个寒窑似的租赁屋平添了几许温馨的气息。我思忖如果把那写字台也买回来,岂不是锦上添花嘛!于是我扒拉醒妻子,说了心里话,她头摇得拨冷鼓似地。因为我们尽管在外打工,经济权仍控制在老爸那里,除去日常开销,我们全都乖乖地上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经过理智和感情的反复较量。最后感情战胜了理智,第二天我再次去了胜利木材厂,讨价还价,毅然决然地以一百六十元的价格,买下这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写字台和一把木椅子。这是我平生自作主张干的第一件大事。
“纸里包不知火”,不久弟弟们就向老爸“举报”了我的”不轨行为”。老爸果然雷霆大怒,最后我宣布放弃结婚时给我的三格木柜和花五十元买的酒柜,才平息了此事。
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三、写字台、酒柜、沙发和茶几的组合,顿时让租赁房有了现代气息。那时候我尽管是水泥装卸工,却与本企业宣传科的干事刘永华“打的火热”。他用白板纸为我书写了一幅对联。“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贴在了沙发上方两侧的墙壁上。他又用狂草书书写了柳永的那首脍炙人口的《雨霖铃》。挂在对联中间。你还别说,这屋经过我一番精心打扮,还真的透露出与我身份迥异的书卷气。
实际上,我除去吃饭和睡觉在家里,其它时间不是在企业就是在山上拣煤或者给外来拉煤的车辆装车,根本没有时间去享受这本不该属于我的奢侈品。写字台和沙发纯粹成了穷人摆阔。我只能暗诵“……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1988年春季,在老家要盖的六间瓦房,有我三间。家里缺人手,妻子只好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女儿,坐在家具和水泥混装的汽车上,踏上了归程。
这期间我已从临时工转为合同制工人。在保卫科经警队工作。妻子走后,我也退了租赁房。搬进了企业的单身楼。写字台也随我而至。按说妻子和孩子走了,我除去每日工作八小时外。其它时间就可以端坐在写字台前,享受读书写作带来的乐趣了。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鸿沟,孩子每月奶粉钱需要几十元,房子盖完还得装修,估计我就得摊两千多元的帐。当时我月工资不足八十元,入不敷出的日子,让我屡屡罗锅子上山――前(钱)紧。我只能“火烧眉毛――顾眼前了”。每天下班就上露天煤矿的坨子堆里拣煤卖,两只被铁丝包扎面目全非的土篮子,一根被我肩膀磨得光滑异常的扁担,伴随我走过青春的岁月……
1989年晚秋时节,妻子风尘仆仆再次从老家来到平安堡村,在我租赁的“偏厦子”里安顿下来。“偏厦子”不足十五平米,从中间截断开来,里面是卧室,外面就是厨房。写字台本想放在单身宿舍里,但一想那些工友们,他们拿它当吃饭的桌子,休闲的坐椅。于是我就把它“请”进了偏厦子。让它以“华丽“之身,给蜗居增些亮色。我不愿也不可能放弃它的原因还有两个,一是我们家惟一值钱的能示人的“大件”非它莫属。二是尽管我暂时没有时间使用它,并不代表它将来就没有“用武之地”。
在营子的新华书店,我买回了一幅与写字台台面大小的油画,贴在了写字台上方的墙壁上了。油画的名字叫《大海之歌》。画面的远方烟波浩淼,近处大海的波涛拍击着一块巨大的礁石,飞溅浪花卷起了千堆雪,几只海燕,有的逆风翱翔;有的低空穿越水面;有的直插云天……每当我的目光与这幅画接触的时候,我就想起高尔基那首著名的散文诗《海燕之歌》,那“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结束语犹在耳畔回响。而中国正流行“朦胧诗”,让我尽管身居蜗居,面对大海,年轻的心依旧“春暖花开”……
四、
1990年春天,历经十一年寒暑的我,终于迎来了生命的春暖花开,完成了体力劳动者到脑力劳动者的转换。但是房子问题仍然解决不了。春末夏初时节,写字台随我住进“矸子坑”。在搬运它时,尽管我们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屈尊”行走在斗折蛇行的胡同里,还是因为它太“庞大”,胡同和门口太狭窄,它身上撞出道道伤痕不说,那侧后的一条腿也崴榫了,让我心疼不已。
为了避免它再次“受伤”。我把它放在屋子里侧,与其排列一起的还有:一个大木箱糊满了报纸,上面覆盖一层黑色的废旧胶皮带,权当衣橱。一个角铁和钢管焊得的铁架子,分为上中下三层,搭上木板,下盛粮食,上放碗筷,一块花布挂在前面“遮羞”。一个旧茶几就是我们的餐桌……
我既没有学历和靠山,更没有“孔方兄”开道。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故此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短板”所在。为了能够在机关这个人才济济之地 “长治久安”。我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每天三分之二时间呆在办公室里。写字台在低矮如地穴般的陋室里。仍旧闲置而没有用武之地。与周围的环境也非常不协调,显得委屈、憋闷、落寞、无奈……
五、
写字台,在“矸子坑”里委屈憋闷了两年后,随我住进了厂内空出的平房,扬眉吐气不足两年,再次随我迁移到企业附近农村。
1994年春季,我在马圈子矿露天煤矿大坑边缘买了一个临时房,修缮后它再次跟随我乔迁新居。一住就是四年。
1997年寒冬季节,公司家属区12#、13#、16#楼竣工,一部分职工从小户型搬入大户型楼房,腾出的楼房分给了我们这些望眼欲穿的无房户。我也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自此事定下后,我就准备抛弃这些年买的二手床和家具,让我的小家彻底改变面貌。
写字台此时已经十一岁高龄了,因为乔迁次数太多,中间抽屉和右侧厨门蘑菇一样的拉手各少一个,左侧四个抽屉有两个拉拽困难,桌面和侧面留下不少细密的划痕和刻痕。十一年里,由于我住的房屋卧室和厨房,均是“一体化”缘故,它的面容在烟尘熏陶下,已经呈现出沧桑之态。
究竟舍弃它还是搬上楼?我心里盘算好久,最终决定还是把它带走,毕竟它曾经令我心动过,心疼过,心酸过…..
我请来表姐夫李玉海,让他把它修护一下。他劝我干脆买个新的,说它已经没有修护价值,摆在楼里也不配套……我不为其所动,按照自己的意思给写字台刷上了一层清油,重新安上后腿。左侧厨门和中间抽屉的拉手,换成了戟状不锈钢的,没有丢失的拉手再次复位。这样忙了一个下午,写字台果然“旧貌换新颜”,这样它是唯一留下的旧家具,与我再次乔迁……
六、
此次分的楼房不错,楼是三层不说,还占据楼房一侧。这侧面比同户型多了两个窗口,俗称“偏单”,其中一室有两个窗口,不但采光好,而且视野辽阔,这样,我把写字台就放在一个窗口下的最佳位置,算是对它多年跟随我的补偿。
又几年,我和妻子到兴隆县买大电视。无意之中闲逛到家具市场。恰逢一家具商均以半价甩货。因为便宜,购买者络绎不绝。也是无意中,一个栗子皮色小型老板桌吸引住我的目光;它光洁的漆面,能映出人影,精细的做工赏心悦目。旁边还有一把漂亮的老板椅,真是配套!一问打折后此套不足千元。职场混了二十年了,连个老板桌椅都没有混上,这心里很失落,何不自己给自己配一套?打定主意后我环顾左右之时,又看中一套同样颜色造型新颖时尚的组合衣柜和一张木床。
“你买这些,咱家放下了吗?”老妻不解地问。“可以把那两个大衣柜写字台铁床送给德全(我小舅子),咱也‘鸟枪换换炮’……”。我回答。
实际上那对大衣柜和床,均是我搬上楼前,分别委托公司施工处和机修厂定做的,不光真材实料,还挺精致。只是造型有些落伍……
就在德全要搬写字台时,我“出尔反尔”了。不顾家里人强烈的反对留下了它。让他们搬走了新买的乳白色电脑桌。随后我把这写字台的后挡板拆了,主机放进左侧的橱子里,液晶显示屏放在桌面上,键盘隐蔽在中间那个抽屉里,关上抽屉和厨子门,主机和键盘“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样,写字台摇身一变就成了电脑桌。
七、
写字台的命运和我的命运一起变化……
2008年年底,改制后已经七年的建龙公司,在兴隆西关开发区征地百亩,建起近千户的“龙祥源“小区。已近“天命”的我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就最后一搏买下了一套。在即将乔迁的日子里,我专程上北京香河家具城看了趟家具。私心里我依旧”暗恋”写字台,想把它也搬走,但是它确实已经“人老珠黄”了。我决定给他“整容”。
木匠邱森看了它,乐着说:“你几十万的房子都买得起,这破玩意还搬它干啥!改造连功夫钱都不够”。我认为他的话儿在理,在装修新房的时候,就让木匠做了一个电脑桌,准备把它取而代之。
看来这次只好和它喊“拜拜”了。
瑞雪飘飞的季节,我再次搬迁了。当大家把东西装上车后,问我那写字台还要不要,本欲喊“不要”。说出去的却是“搬上车来吧!”。这样写字台不但随我到了兴隆,还经过我批准上了五楼,摆进了我的卧室。
我姐夫高玉忠,看我把写字台搬上来,而把老板桌放进了地下室。他以为我弄错了。就自做主张让大家帮忙给调换过来,大家也纷纷赞同。我一时立场不坚定随波逐流竟然在关键时刻站错队伍背叛了写字台。
写字台搬了下去,老板桌搬了上来,可是不知为什么,每天见不到写字台我总有种失落感,而每次上地下室看见它身上驮着杂七杂八的物品,从心里又产生歉疚甚至负罪感。似乎它在无声地谴责我也不能免俗,像世人一样,条件一好就背弃与自己多年患难的至亲好友,无情亦无义。
去年孩子结婚,由于暂时没有房子,就暂居在我家里。姑爷也搬回一台电脑,可是没有电脑桌。于是,我把那个新做的让给了他,把落魄到地下室的写字台搬进我的卧室,经过洗涤灵洗衣粉数次冲洗,上面覆盖了一层透明塑料板,重新启用。那条曾经接上的腿不知啥时候掉了,垫上了半块砖头,因为有椅子挡着,谁也瞧不见,这有残疾的写字台――电脑桌,继续为我服役,发挥“余热”。在我的潜意识里,写字台已经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我身体的一个部位,它与我经历了历次乔迁的苦乐,也见证了辛酸的以往,它已经伴我走完了人生的大好年华,也即将伴随我走入“夕阳无限好”的黄昏……
2011.8.26
公司主要经营:
1、美丽乡村文化建设方面:宣传展板及村史馆内容的搜集设计撰写;广场及街道文化墙的各种彩绘(水粉画、水彩画、国画、3D)。 2、摄影录制方面:现场拍摄(航拍),制作婚礼、聚会、祝寿、生日、家史、成人礼等专题片、纪念册及电子相册;承接企业纸制及电子宣传册、专题宣传片、楼堂馆所内外装饰画及广告的设计制作。 3、文学创作方面:代写个人创业史;散记游记;楼堂馆所楹联;开业或婚礼贺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