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中的龙龙书
周文
愚见,中华文化有三大国宝, 《兰亭序》 、 《文心雕龙》 、 《红楼梦》 ,皆属极品,后人永难企及——更不要说超过了.我不提吴道子、顾虎头、鲁班、师旷,因为实物已经失传,无从考证;很容易理解,你不会准备经书、历史、书籍和藏书。所以,专门竞拍三大国宝的人,因为都是研究上的“多谜”,众说纷纭,争议重重,困难重重,麻烦不断,千千万万的学者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是三者是最好的,其他的很难和他们相比。所以我对他们最感兴趣,对他们投入最多的时间和精力。
什么是《兰亭序》?金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各路名士在殷珊会稽兰亭举行了盛大的仪式(这是一种洗脏水、除恶俗的仪式)。众人作诗,合为一集,王羲之为之作序,故称《兰亭集序》,后为省“集”
兰亭神龙本建字
这个帖子的传奇和稀有是一体的,它可以分为三大部分:因而称之为“ 兰亭帖”,又有雅名谓之“禊帖”,从来珍为无上上品。
这种传奇的过程和珍贵的价值,是《兰亭序》巨大魅力的源泉和根本。
一是“赚 《兰亭》 ”;二是玉匣殉葬昭陵;三是五代之乱破墓与后世千翻万刻的临摹本与石刻本,堪称“化身千亿”,以致辗转翻版,精神面目竟各不同了,成为一大奇观!
原来,伟大的英雄和艺术家李世民在——年为人民做了皇帝,创造了中国继汉朝之后最伟大的盛世。他是一个“王右军迷”(右军是王羲之的尊称,是书坛的书圣)。他找遍了六朝所有的右军踪迹,还是不满意,只缺了一个《兰亭》的序列。
原稿在哪里?当时藏在右军、隋朝第七代书法家智勇手里。唐太宗尽力,智勇以命拒之。绝对没有“谈判”的余地。唐朝皇帝很无奈,这让他神思恍惚,夜不能寐。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计划3354来作弊。
这个传奇故事极其优雅有趣。古人也写了《兰亭》的剧本,但本文不是为了一个“故事”而不能复述,而是为了说明本帖真本的来历:原是王家传世之宝,皇族用奇谋“赚”来的;而唐太宗会杀了他,他的遗嘱会用玉盒埋在陵墓里,永远保密。
幸运的是,在法庭上,书法家有专门的副本如冯承素,让我们可以一窥幸存的副本“幻影”3354,属于这一类。
唐代还没有照相和影印技术,也没有“复印机”,但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招数:双钩廓填。就是用“硬黄”纸(一种有一定透明度的蜡纸),铺在原稿上,用笔勾勒出字的笔画,再用墨水填成字形。据历史传闻,五代贞明二年至隆德三年(916-923)七年间,昭陵破碎,珍宝流散天下,玉匣也尘封,于是消失。于是,临摹、临摹、石刻(字的临摹)和名家亲抄相互竞争,各自宣称自己的真形和秘貌。收藏者收藏的有几百本甚至几百本不同的。
有桑世昌写的《兰亭》,翁方刚写的《赚兰亭》。但后世没有出现新的系统专著。学习的下滑可以由此总结。
到了北宋时期,苏易简(《兰亭》作者)家有三轴本,最大的书法家米元璋很重视,在研究中引起了我的注意。按照米老的先进眼力,苏家的第二本书最接近真相,第一本书和第三本书依次递减。于是我尽力去探寻苏氏这三本书的遥远影子。结果,事实证明米硕是对的。——第二本无价!
中国文学的题材太多了,我敢夸海口,说《兰亭考》的出处我都看过了,但我这几十年来收集的东西也很可观,包括很多石版画、影印、水墨画等稀世文物。我仔细地逐字比较了它们
定武兰亭孤书(上)有赵孟頫十三跋,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定武兰亭独孤书(下)有赵孟頫十三跋,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我的结论是: 《兰亭续考》 原迹虽失,精神不朽,人们一直在追寻它的“近似”之影,可谓中华艺苑最大的典 故与典范。但这与唐太宗紧密相关。
时则题为“褚(遂良)临本”。第二本的“子孙本”是三希堂帖陆继善摹本与张珩捐献的元代摹本,曾为诒晋斋摹刻入石,极为精彩(此见《诒晋斋巾箱帖》,皆刻古法书,以《平复帖》为首。世传的《诒晋斋法书》乃是成亲王的书迹,易混为一事)。第三本即相沿题为“颍上本”的残石本的祖帖。《兰亭》帖有几处有趣的问题从未见专家研者提起过,每叹细心善悟能察之人不多。今举之 以为学人启牖之助。
如第一行“癸丑”二字,丑字特显横长竖扁,而癸字又特小,似夹于“在”“丑”之间。此 为何故?人不言也。
神龙本剪字,癸丑
那情形很显然:王右军在这年落笔为文,正式纪岁用干支,这是首次(三月初三),而上一年写的干支是“壬子”,已经有点儿习惯了,所以一落笔就又写了一个“壬”——未及写“子 ”,已悟这已不对了,可是这才是开头的第七个字,便要涂去,太难看,遂生一计,将“壬 ”描“丑”,再在上边添一“癸”字。
这么办了之后,留下的痕迹就是:一是“丑”的中横画特别长,这本不是丑字的形状,乃“ 壬”的“遗骸”是也。二是那小“癸”又细又扁——不然“字空儿”里是容不下的。这个来由,一不复杂,二不离奇,可是从无一人识破道出之。旧年我曾将此意说与徐邦达先生。
此谜解后,一到第二行,就又有奥秘。“内行”们熟悉,“群贤毕至”的“群”字(本是“ 君”上“羊”式结构)的末笔一竖,中间一道小空线,像笔毫分了叉,形成一画而左右两“ 扇”,因而皆称之为“叉笔”或“岔笔”。
神龙本剪字,群
是笔不好吗?旧论曾有右军此次所使是一支“败毫”(即使用已久的半坏笔)之说。其实非也 。
原来,在上好的唐摹和元摹本上,这一行字不止这个群字,下边还有“毕”字,也出现了字 中间(虽不在笔画中)的细空白线。
神龙本剪字,毕
这就无法用坏毫“叉笔”来解释了。
再谛审后幅,也有类似的现象。
合在一起,我遂悟到:这与笔了不相干,乃是原纸久经折叠处磨损墨色的“直缝”式残存遗 痕旧迹。
此一发现,极有意趣——表明原件不是卷轴,而是平折“蝴蝶装”式的古物。而摹者高手十分忠实,照磨损处存此痕迹,不敢“填实”(妄者必会为之“收拾”、“修补”……)。
至于字句,也不乏俗解不明违失原意之例。
如后来为人议论甚至讥为“病句”的“丝竹管弦之盛”,人们就说了:丝竹即管弦,何必重复?以此为右军之小疵云。
神龙本剪字,丝竹管弦
提出这种意见的人,大约是只知“死文字”而不明活文章,尤其是汉字语文的特点,也更不善于体会古人的文心笔路。——比如秦少游的“杜鹃声里斜阳暮”,也受讥评,以为又斜阳又暮乃是无谓的重复,而不悟二者是时间推移的两个层次:暮是日没于草中,比日斜要晚得多。
汉字语文最大特点是既有“义组”,又有“声组”,缺一不可。可惜如今之人更少知者了。
请你看看原迹款式:已写上了“此地有峻领(岭)”,为何又要在峻字上添写“崇山”二字? 岂不也可讥为“重复”?殊不知这就是汉文声调韵律的事了(一般人以为只有诗、词、赋、骈等才有声调韵律,于散文无关。那就更是不懂汉文了)。
神龙本剪字,崇山峻岭
下边有了“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皆四字为句的声律,故此“峻领”遂成“孤音”病韵,必增二字也为四字句,读上去方能铿锵有味有韵(即音乐美)。
此理通常不敏感之读书人已十分“钝觉”了。
“丝竹管弦”,大致道理相仿。
但是古代,也还另有分别:丝竹,指小型幽雅的“细乐”,文士诗酒雅聚以之“侑酒”也。管弦则指大曲,大合奏,以至包括军武雄壮之乐,如《凉州》、《甘州》是也。也不能也不可徒以“重复”而简单地看待之。
神龙本剪字,怏然自足
再如,历来著录释文皆作“快然自足”,其实原迹明明是个“怏然”,又怎么讲?
这并非笔误。此“怏然”即通常可见的“盎然”,说“兴味盎然”,正是“满足”之义。
古人都喜书写异体字,也包括“通借字”。怏、盎相通互借。
清 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怏
还有一个“及所之既惓”,历来又将原迹改为“……既倦”,对吗?忠实吗?
神龙本剪字,及其所之既惓
惓者,即“拳拳”之义,亦即“眷”也。这与“倦”正相反。
盖右军原意是说,初时“暂”得于己,盎然自乐;然后对之发生殷殷恳恳眷恋不舍之情,而此情一到境迁时,感慨遂生。若云本来“暂”得犹然以为自足,岂能久而反“倦”乎?若既已“倦”,置之舍之而已,复何用其感慨——此“感慨”就成了“悔愧”了,这与下文之批驳“齐彭殇”、“一死生”又如何联接得上呢?
所以《兰亭》一帖,似乎让人们给念俗了,也写俗了,尽失真相。至于又有人说帖是伪造, 吾人又何从而“对话”乎?
诗曰:
暮春修禊晋风流,蚕纸鼠须俊笔遒。
识字难周生误读,可怜真伪亦悠悠。
周汝昌
周汝昌(1918年4月14日——2012年5月31日),生于天津。字禹言、号敏庵,后改字玉言,别署解味道人,曾用笔名念述、苍禹、雪羲、顾研、玉工、石武、玉青、师言、茶客等。 中国红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诗人、书法家,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被誉为当代“红学泰斗”。其红学代表作《红楼梦新证》是红学史上一部具有开创和划时代意义的重要著作,奠定了现当代红学研究的坚实基础。另在诗词、书法等领域所下功夫甚深,贡献突出,曾编订撰写了多部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