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岱在《史阙》中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为南巡后想看看汴京旧事,不遗余力地模仿。如果你在汴京,可能不会这么做。知繁华富贵,往事堪画,当年不足。哦,妈的!杜南的后人都知道临安有钱,谁看了故都的风景就选这张图,就是钟健(宗泽乔钟健)《请回銮表》。“张岱从《清明上河图》看到了张择端对故国的怀念。现在谁都能看到这幅画的复制品,不知道谁能看到对故国的怀念。其实看出来也无妨,因为据专家考证,张择端画这幅画的时候,北宋还没死。
现在,《陶庵梦忆》(以下简称《梦忆》,其实这本书的真名是《梦忆》)已经被评论界认定为明代以后的作品,甚至有人说,既然这些随笔写于清代,就应该归入清代文学史。于是一个缅怀往昔繁华以表达亡国之痛,忏悔往昔荒谬的形象逐渐形成,读者往往被动地接受这种形象,虽然读《梦忆》的感受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真有人能从《王月生》 《柳敬亭说书》等名著中领略张岱的“痛”与“痛”的话。能读的是奇人,不能读的不用担心,因为这些文章里根本没有“痛苦”和“遗憾”;不,我不能怪张岱,因为他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明朝还没死。
但是张岱的《梦忆》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是不一样的,因为张岱在《梦忆自序》里说“饿了就好用笔墨。”“当公鸡在你的枕头上打鸣时,夜晚的空气就会回来。因为你想想你的余生,繁华华丽,都是空的。它是五十。这不是明明白白说明《梦忆》是张岱流放期间追忆往事写的吗?更有甚者,他在谈到《清明上河图》时说:“富贵,在过去,是值得画的,在当年,是不够的。“他刚才不是讲了自己《梦忆》的创作经历吗?
依我拙见,你不要相信张岱说的话,也不要什么都信。《梦忆》有些文章是明朝以后写的是可信的。你不能全信是因为明朝以前的《梦忆》年有大量的旧作,但是张岱的心里已经充满了不同的情绪。
《梦忆自序》写于顺治三年。顺治二年,弘光小朝廷失陷。当年秋九月前,张岱参加鲁王朱彝海反清政权,游历浙东。到了年底,他见无计可施,就彻底脱离了鲁王的政权,进山隐居,这是他流亡生活的开始。首先,他隐居在越国绍兴西南一百多里的王峥。后来,他的踪迹被发现,他逃到了钟山。除了奔忙,他最多能安安静静地坐着饿个十个月左右,这期间《石匮书》的写作至少占了一半的时间。张岱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完成了200多篇高水平的论文,这是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奇迹。而且,五十岁的他“吹出”了明末最灿烂的小品花。那么他五十岁之前做了什么?他写的东西在哪里?所以把《梦忆》的所有创作都归结于顺治三年,要么是因为没有认真读《梦忆》,要么是因为误读了《自序》。
张岱从来没有说过《梦忆》的文章都是明朝以后写的,他也没有隐瞒明朝以前的旧作的写作时间。比如卷三,《南镇祈梦》十六岁写的,卷三,《丝社》,卷三,《斗鸡社》,二十六岁写的。(本文其实是本卷的小序言。)第2卷,2000年。第8卷,《表胜庵》写于37岁,第3卷,《露兄》,《明》写于43岁(明之前的文字用于描述其起源),第8卷,《龙喷池》,第6卷,《闰元宵》,写于44岁。这九篇多是骈文和游戏词,谁也不会相信《张灯致语》明朝以前的旧文,只有骈文,不接受散文。
《水浒牌》由戴执笔,文评论,栾宝群批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2月出版。
二
那么《合采牌》还有哪些文章是顶格之前写的呢?其实不难判断,因为《梦忆》很多文章都是同一时期写的一组文章。你只要找到一篇文章的写作年代,其他的自然会归类。而张岱却故作狡猾,把这些文章“不分时间”“不分类别”地分散开来,让读者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都是在山中随心所欲地写。好在张岱爱惜自己的皮毛,拒绝对旧文做任何改动。他总是留下时间、地点或风格的痕迹。我不会写考证论文,但我倾向于伪考,也查出过一些“民科”的伪考。在这里,我试着从不同的角度来表明我的拙见。限于篇幅,我不多举证。下面和读者一起探讨一下《新校注陶庵梦忆》篇的一般写作年龄。
(一)《梦忆》有很多对竟陵派的模仿,具体来说就是对刘同人《梦忆》风格的模仿。这些文章主要是关于风景园林的,比如第一卷《梦忆》 《梦忆》,第二卷《帝京景物略》 《筠芝亭》 《砎园》,第七卷《梅花书屋》 :00。崇祯八年,刘东的《不二斋》出版,蜚声海内外。张岱对刘同仁的爱,我在别处已经讲过了,这里就略过了。只有33,360,010-30,000篇深刻精炼。刘东和于毅政在南京的房子里写了一年,心血枯竭。它们在发表后不久就相继死去。那么,张岱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变幻莫测的人生中锤字锤句吗?最重要的是,50岁的张岱在散文创作上已经达到了自己意志的成熟状态。他会模仿别人吗?我觉得偷换所有的文章甚至可以延伸到其他风格的园林小品,都是顶格之前的老作品。具体来说,崇祯十年左右的作品最多。
从(二)'s对文章中人物的态度可以判断,有些文章不可能是顺治三年写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8卷,《岣嵝山房》。阮大铖早年在林东投机,后被驱逐出境。
投靠阉党,名列逆案,从此与东林为仇。张岱与他结交是在崇祯十一年,交集点是对阮大铖戏剧才华的欣赏。但在南明弘光时,正如张岱在《石匮书后集》中所说,阮大铖“在先帝时每思辨雪逆案,蓄毒未发;至北变后,遂若出柙之虎,咆哮无忌”。弘光亡后,到张岱写《梦忆序》的时候,阮大铖不仅是南明亡国的罪魁祸首,而且是卖身投降的汉奸,人人恨不得生嚼其肉的国贼。马士英流窜浙东,张岱曾亲自领兵要去杀他;阮是马的谋主,比马还要阴毒,如果张岱遇到这位“故识”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回过头再看《阮圆海戏》,那样的文章能在此时写出来么?文章中只有一句“诋毁东林,辩宥魏党”,对他祸国投敌一字不提,这像是张岱么?与此相类的还有卷四《牛首山打猎》一篇,这里涉及的人物有南明时先与马士英为一党,后又开门降清的赵之龙,对这样的一个民族败类,张岱会在此时把他添上一笔么?即使是张岱那些描写正面人物的文章也存在着这样的疑问。如卷八《王月生》,张岱结识王月生是在崇祯十一年,此后王月生先后为孙武公、蔡香君所占有。崇祯十五年,张献忠攻陷庐州,月生的结局虽然传闻不一,但惨死的消息是确实的,而且事过四年,张岱不可能没有风闻。张岱在《朱楚生》一文中尚且有一句“劳心忡忡,终以情死”的叹息,难道王月生就不值得补上一叹?与月生同为“行情人”的柳敬亭不仅会说书,在南明政局中也扮演过一个不可小觑的角色,他在左良玉幕中时曾往来于驻地与金陵之间,站在正直士大夫一面与马阮奸党角斗。那么如果《柳麻子说书》一篇写在明亡之后,是不是也应该为柳麻子多加上些光彩呢?理应出现的都没有出现,那是因为这些文章都是写在当时而不是在若干年之后。凑巧涉及以上四人文章的背景都在崇祯十一年的南京,我再妄断一句:除了所举四篇之外,卷二《燕子矶》,卷三《闵老子茶》《栖霞》,卷五《姚简叔画》,卷七《过剑门》,这一组南京纪事的文章都是崇祯十一年或稍后所写。如果进一步类推,那么卷一《日月湖》《天台牡丹》,卷六《天童寺僧》,卷七《阿育王寺舍利》,卷七《定海水操》,这一组游历宁波至天台一带的文章也是写于同一时期人,即崇祯十一年的上半年。
(三)新近发现的科学院图书馆所藏《梦忆》钞本,让我们知道《兖州阅武》一文中的“敌人”“敌骑”等字,原稿实为“胡人”“胡骑”“胡儿胡女”。这“胡人”就是“满人”,此时已经占领浙东,正在利用告密者来清剿抗拒或不服的顽民。如果此文写于顺治三年,张岱避祸不及,是不会为在文字上讨句便宜而做无谓牺牲的。而如果不写于此时,最大的可能就是作于阅武之后不久,也就是崇祯四年。由此而推测,凡是涉及兖州探父期间诸事的文章,如卷一《金山夜戏》,卷二《孔庙桧》《孔林》《鲁藩烟火》,卷六《鲁府松棚》《一尺雪》《菊海》,卷七《冰山记》,都大致写于崇祯二年至四年期间或稍晚,而不是亡国之后。还有一卷本中的《苏州白兔》和《草妖》,都存在不为清廷所容的违碍字句,显然是崇祯年间所作。
上举这些文章虽然是若干年前的旧作,但张岱在国破家亡之后重读,犹如看到荆棘丛中的金狄铜驼,摩挲前尘,当年雄伟壮丽的宫阙现在只剩下荒烟野草,产生黍离麦秀之思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把这些旧作编入《梦忆》,就是对旧作注入了新的情感,而故意打乱编排顺序以造成错觉,也是为了引导读者追随他自己的怀旧情绪。但我们虽然能理解张岱的怀旧体验,却不能用张岱的体验代替我们今天的阅读感受,更不能强行改变那些篇章的创作时间,以迁就文学批评家们塑造的张岱形象。
三
那么《梦忆》中有哪些篇能确定是明亡之后所写的呢?当然首先是文中能看到时间记录的一些,但不多。如卷一《锺山》,起码最后一段是明亡后所补写,卷二《三世藏书》,卷四《祁止祥癖》,卷七《鹿苑寺方柿》,卷八《瑞草溪亭》和《嫏嬛福地》,还有仅见于一卷本的《鲁王》《祁世培》,不过十篇而已。(但也未必皆写于顺治三年的山中,如《嫏嬛福地》一文就是在《梦忆自序》脱稿的若干年之后。)但如果大胆妄测一下,尚可发现一些,也仅列三条。
(一)张岱自言“饥饿之馀,好弄笔墨”。此时他已经在山中忍饥挨饿几个月了,这时如果弄笔,首先会写些什么呢?而今七十岁以上的朋友回想当年自己的经历,恐怕答案很是“形而下”,那就是一个字:吃!我们当年的“饥饿之馀”,只要能说话,就是谈吃,美其名曰“精神会餐”。凡人皆如此,张岱也不能免俗。现在《梦忆》中谈吃的文章,多是这时写出来给自己精神会餐的,卷四的《方物》《乳酪》,卷五《樊江陈氏橘》,卷七的《品山堂鱼宕》,卷八的《蟹会》皆是。再扩大一些,谈喝茶的《兰雪茶》《禊泉》也有可能在内。或有读者认为我“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口”,张岱佳公子总不会如此不堪吧。我只能说“饱人不足语饿”,张宗子如果不饿那么一年半载,他可能永远不会写这几篇美食文章。以他四代仕宦的底气和自己的教养,尽管他的家财不足今天富豪的百分之一,他也不会在网上晒菜盘子的。可以这样说吧:张宗子美食家的名声实出自他的饥肠辘辘。另外,有疑问的朋友还可以读一下张岱的诗集(浙江古籍出版社本的《瑯嬛文集》),那里有《咏方物》三十余首,把《梦忆》中谈到的地方美食都更细致地在脑海里咀嚼一遍,可以看到此时宗老的馋相。
(二)《梦忆》中谈及家族姻亲世交的多有亡国之后所作。无他,天崩地坼之后,兰折桂焚,死的死,亡的亡,张岱栖身荒山,四顾孑然,自然要兴起对亲故的思念,对往事的缅怀。同时也无须顾及恩恩怨怨的纠结,可怀念,可反省,可讥讽。卷四《张氏声伎》《世美堂灯》《祁止祥癖》,卷五《麋公》,卷六《韵山》《朱氏收藏》《仲叔古董》《噱社》《曹山》《齐景公墓花樽》,卷七《悬杪亭》《松化石》,卷八《楼船》《瑞草溪亭》,都属此类,其中总有一多半是此时所作。
(三)人们常把《梦忆》比作晚明的《清明上河图》,我很赞同,但我认为只有《梦忆》中的一部分才是。张岱谈《清明上河图》的那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这正是他用笔写了一幅自己的《清明上河图》时的体会。他这里说的“繁华富贵”不是他自己的家族,而是明末的江南。他深情地回忆了明末江南民间的繁华和平民的欢洽,记绍兴有《越俗扫墓》(卷一)、《杨神庙台阁》(卷四)、《严助庙》(卷四)、《目莲戏》(卷六)、《绍兴灯景》(卷六)、《及时雨》(卷七)、《闰中秋》(卷七)、《龙山放灯》(卷八),杭州有《西湖香市》(卷七)、《西湖七月半》(卷七),苏州有《葑门荷荡》(卷一)、《虎丘中秋夜》(卷五),扬州有《二十四桥风月》(卷四)、《扬州清明》(卷五)、《金山竞渡》(卷五),南京有《秦淮河房》(卷四),嘉兴有《烟雨楼》(卷六)。这些文章几乎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张岱散文在此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张岱在这些描写都市风情的文章中寄托了他的故国之情,不能自已,字里行间多有流露。
读者或许要问,《梦忆》中是有很多亡国前的旧作,你也对诸篇的写作年代做了大致的分辨,但这有什么意义么?太深的意义是没有的,但总能证明两点:
一是张岱的《清明上河图》中不包括他家的楼亭园池,不包括牛首山的围猎和兖州阅武,更不包括包应登的八卦房和阮胡子的戏班。张岱在饥饿之余还没有顾得上想王月生,想“过剑门”。他没有想,所以也不会为此而忏悔自责。他想到了当年的美食,那是因为他饿,而不是有什么“朱门酒肉臭”的罪恶感。所以我们也不必到每篇中去寻觅“亡国之痛”和“忏悔”的主题,以拔高张岱的“思想境界”。
二是张岱早期的文章并不会因为失去了后人附加的“主题”而黯然失色。它们仍然是明代散文小品中的明珠,张岱在文章中所注入的可贵人性依然有它的光芒。张岱的《清明上河图》是一幅都市平民生活的画卷。明末当然不是盛世,平民只有在节日才难得欢乐一天。张岱在流亡之际想到的就是那些粗俗朴实、狂放自在的欢乐已经荡为灰烟。相比之下,张岱对自己失去的精致生活反而处之淡然。
“张岱在文字中注视他的城郭人民。他失去的一切,他权当未曾拥有的一切,他竟无怨愤,无哀伤。”李敬泽先生的这段话我很是喜欢,因为只有看懂张岱的《清明上河图》才说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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