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也许我今晚会死在这里。
我还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至少在姨妈醒来之前不想。
至少,让我再见到苏易文。
今天,我不应该只喝那一小碗粥。在半空中飞了这么久,跳了这么久,小腿都无力了。好想胡娘的板栗酥,酱肘子,红烧鹅掌……我,我真的好饿。
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就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密集的警卫。当我看到下面一个黑暗的地方时,似乎有云在聚集。第一眼,我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我干脆调转方向,朝另一端倒了下去。
生存还是毁灭,取决于当下。
一排矮墙上虚掩着一扇两人宽的铁门,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周围没有人,里面有潺潺的声音。
推开门,我沿着小石径一路狂奔,才看到这一座是唐池。我只是从上面看了看冒烟的景象,就是泉水冒出的蒸汽。
在汤池周围一圈种植不同高度的绿植。左边有亭子,右边有假山。里面没有灯,只能靠月光分辨东西。大晚上的,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还有一些吓人的人。但是听外面门卫的动静,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也没时间去想为什么大夏天的温泉水还泡在这里。我赶紧把上身的黑衣服脱了,扔到边上的草丛里,但是裤子上的带子解不开。有一种倾向,我越焦虑,就越紧张。我出了一身汗,最里面的束腰外衣几乎贴在身上。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斜场中。我还没来得及尖叫,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抓住腰,把我压在岩壁上。
后背传来的隐隐作痛压下了我的恐惧,我睁大了眼睛,终于看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月亮慢慢走出云层。不知道是冰冷的月光照在苏怡的脸上,还是苏怡的存在让月光变得冰冷。
他上身赤裸,湿淋淋的,结实的胸膛紧贴着我的身体,很快就把我的衣服弄湿了。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藏不住眼神了。
铁门外有沙沙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所有追赶的卫兵都聚集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里面有人吗?”
苏仪淡然的看了我一眼,用他特有的声音回答道:“什么事?”
门环听出了他的声音,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启禀殿下,我会等到在丽晶宫找到刺客,一路追踪到这里。”
苏怡的眼神像钉子一样刺穿了我的脸,我不敢用愧疚的眼神与他对视。他松开了盖住我嘴唇的手,在我的右脸颊上用力捏了一下。我被痛苦逼得再次与他的目光相遇。他盯着我说:“我一直在这里,没见过什么刺客。”
外面沉默了片刻,他回答道:“夜已深,刺客行踪诡异。为了保证殿下的周全,让已故的将军进来检查一下。”
我冲苏怡的嘴唇拼命摇头,但他犹豫了一下后,从腰间伸出双手搂住了我,推开他的脚,抱住了我,转身悄悄溜进了汤池。泉水一到脚踝,刺骨的寒冷顿时让我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溢出来,尖叫起来。随着身体的下沉,我很快就淋湿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泉水的温度,所以不再觉得冷了。只有黏糊糊的衣服让我不舒服。
我还没想明白苏仪此举的目的,突然看到他靠着池壁坐着说“进来”,把我的头按在水里。
一瞬间,我只能听到自己咕噜咕噜地吐泡泡.呃,我眼前出现了苏怡极其清晰的裸露上身。虽然他的下半身穿着一条白色的裤子,但是.他被水浸泡的样子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我记得有一次匆忙冲进主人的房间。当时他刚洗完澡,正在换衣服。我被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之后我被狠狠的打了一顿,被教导我看不该看的东西眼睛会长针孔。我想我今天可能会长满针孔。
苏毅这个王八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如果我知道这个汤池是他的地盘,我就不会进来了。
很快,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我双手捏着鼻子,但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我水性不太好。
我在水下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对上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心想苏仪应该是把他们送走了,于是在窒息而死之前,把头探出了池子。拿着石头突然咳嗽了一下。
直到回过神来,我才看到平地上那个长相怪异的警卫。我心里发出一声“不”的叫声,却看到苏一伟俯下身,挡在我身后。他的语气冷到池里的水都可以结冰:“你不想要眼睛吗?不要出去!”
警卫好像刚缓过神来,七嘴八舌地保证今晚发生的事绝不说出去,然后慌慌张张地出去了。他们撞人,匆忙扶帽,腰间佩剑重重,连跌几步。他们顾不上礼貌,甚至连爬带滚地走了。
今晚抢劫就结束了。我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苏一正看了我一会儿,墨色的瞳孔中带着愤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能当多久,夜里去刺探丽晶宫?”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杀人的技术落后了。我摸着脖子生气地说:“谁让你不跟我说实话的?”
苏怡抓着我的下巴,把我往他的方向抬。我讨厌他的行为。他总是来,就像带着一只小鸡。我靠在他的胸口,离开了他。他的力气增大了,脸上结满了冰:“霈罗罗,你是不是太久了?当皇宫内卫是吃素的吗?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是我平时的习惯吗?”
他放开了手,我挣脱后,狠狠揉了揉被他捏疼的脸颊,看着汤池里有人。
一处,他说的有道理,今天确实是我大意了,差点就把小命交代了,下次决定出手前,我必须得吃饱些,否则真没力气跑路了。当然,这个想法肯定不能让苏弈知道。
脸上的疼痛过去后,我不太情愿地同他道了谢:“今天谢谢你了。”
苏弈冷哼一声,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不看我:“受不起。”
我又累又饿,只想快点回去:“那麻烦你让让?”我腿肚子一阵一阵地发颤,也许是在水里泡的也许是被吓的,总之我没有气力再用轻功飞到岸上或者游过去,而且我一想起方才在水底喝过好几口苏弈的泡澡水,就觉得反胃。
苏弈嫌恶地皱起眉头,往边上挪了点地方,我借着底下的圆石扶着池壁往台阶的方向走,可不知怎的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撞进了苏弈怀中。他没有防备我会来这一下,冷硬的表情闪现了一丝裂缝,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我,两个人的重量往后倾倒,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我冷不丁又喝进一口水,再扬起头,已跌进苏弈那双深邃晦暗的目光。我从未试过离他这般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因常年累月使用乌沉香而沾染的味道,近得能看清他瞳孔中倒映出狼狈的我,更狼狈的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人都跨坐在了他身上。
水珠顺着散落的发丝滴滴答答往下落,在恢复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明明水温这般低,和我挨在一起的这具身体却滚烫如火,慢慢的,我也分不清这热度是来自苏弈,还是我自己,我被这种诡秘的热度烧到脸都滚烫起来,飞快地挪开了眼睛。
心头慌乱的很,像是有人拿着一面鼓不停在擂打。
一定是这夜色太迷离,周围太过于寂静,才会让我有着旖旎和缱绻的错觉。我收回攀在苏弈肩头的双手,想要站起身,苏弈两只胳膊却像铁钳似的浑然不放手,他掌心浓烈滚烫的热意隔着湿透的衣衫传过来,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战栗,呼吸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余他,唯有他。
他微眯了眼,线条深刻的脸慢慢朝我逼近。
终于,我用手掌挡在了俩人即将碰触到的双唇中间,他困惑地停住,眼神迷离地望向我。
“苏弈,你看清楚,我是裴珞珞,不是裴似锦。”我说。
我和长姐乃一母同胞所生,相貌虽不似双生子那般相像,但走在人群中,也是能一眼便被辨认出是姐妹的。
也许,在夜色昏暗的这一刻,他全然将我当成了长姐。
苏弈的手缓慢地从我腰间放开,眼神逐渐变得分明,他又变回到最初面对我时的冷漠神态,用几许喑哑几许怅然的声音说:“是啊,你是裴珞珞。”
有失望和难过的酸涩感笼罩着我,我有点想哭,于是别开头,不让他看见我的眼神和神情,利落地从他身上下来,如来时般飞快地逃开了这里。
承欢殿内点着微弱的烛光,门口两个守夜的小宫女靠着门框打瞌睡,手中引风的蒲扇摇摇欲坠,偶有蚊虫飞过,她们便下意识地拍打,挠挠被叮咬的地方继续酣睡。
我依旧从窗户爬进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躺在两人宽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闪现汤池中发生的一切,我甚至荒唐地想,如果那会儿没有阻止苏弈,那接下来是不是……
不不不,苏弈不喜欢我,那会儿如果真发生了什么等他清醒过来铁定会后悔,说不定还会羞辱我。我也不该对他抱有幻想,我们这段姻亲的实质,以及我和苏弈真正的相处方式,帝后及裴家的人都一清二楚,他们最看重的不过是这段姻亲关系带来的利益,至于我们情愿与否,开心与否,根本无人在乎。
不,姑母还是在乎的,也只有她会在乎我过得遂不遂心,可是她眼下却只能躺在那里。
是啊,姑母躺在那儿生死未卜,我居然还惦记着那点男女之事,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
我烦躁地扯过薄衾蒙住头,没一会儿又因热得受不住掀开,反反复复间,我好歹也把自个儿折腾地阖上了眼睛……
晨起梳洗时扈娘提到了昨夜闹刺客一事:“太子妃到底是还年纪小睡得沉,昨夜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闹得醒。”
我蓦地又想起汤池那一幕,赶忙赶走了脑中混乱的思绪,银杏以为是今日盘的凌云髻不合心意,当下便要改,我止住了她:“就这样吧。”又装出兴致盎然的问扈娘,“后来呢?”
扈娘用纨扇扇着食桌上的莲子百合燕窝羹,接连说了很多话,我却因胸口攒着的一口闷气提不起精神去听,我说服自己是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决计不是因着苏弈。我心思恍惚地望了眼外头,差点错过扈娘的一句话:“……猜测,皇后娘娘和林贵妃中毒也是此刺客所为。”
“什么?”我震惊地转过了头,银杏正好要给我插上的珠钗顶在了头皮上,一下疼的我呲牙咧嘴,银杏惨白着脸跪了下去,惊惶道:“太子妃饶命!”
银杏是大宫女,她一跪,后面的宫人不管手里拿着什么,正在忙着什么,全部跟着跪了下去。
我揉着发疼的头皮,无奈地望着银杏:“我又没怪你,你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真是打死我也想不到,阴差阳错地竟给林贵妃洗脱了嫌疑,我怀疑这话都是苏弈指使人传出去的,他吃定了我不敢出面对质。
银杏没敢起身,扈娘见状放下纨扇,笑着搀起了她,又示意一众宫人起身,接过了银杏的活:“太子妃这几日照顾皇后娘娘辛苦,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婢子多给您打点粉,也就不会叫宫人们误认为太子妃在生气了。”
我收回神思,望着梳妆镜中薄施粉黛的鹅蛋脸,略显清瘦,眼圈下一圈月牙般的乌青是掩饰不住的倦意,我捧着脸转过头问扈娘:“扈娘,我的脸色看上去真的很差吗?”
扈娘点点头,目光饱含怜爱温柔,她轻声道:“是啊,婢子知道太子妃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但也好歹要记挂自个儿的身体,今日可不许再像昨日那般只喝碗清粥了。”她差银杏将放温了的燕窝羹端过来,“今日太子妃若是不喝光这一碗,婢子可要差人告诉太子去的。”